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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话音未落,那头凭空炸开一记凄厉呼声:“大哥,你快看看阿右!”刚刚咽气的秦老爷子身旁,秦甜牵着的那个小姑娘蹲在院中玩,一不小心咕咚一声栽进天井中。
      天井久已干涸,谭时渊赶过去看时,秦风已将人捞上来,秦风边上那少年探了探堂妹脖子处大动脉,又贴上去听了听心跳,抬头对秦甜说:“姑姑,阿右没气了。”
      秦风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你小孩子知道什么。”他那领带盖住陈右一直冒血的额头,焦急地叫随行的律师给医院打电话。
      少年秦游望着他爸沉重的面色没吭声。

      谭时渊狐疑地看一眼他古井无波不似少年人的神情,完全不像见到堂妹遇害的样子,除他以外的家属都表现得很正常:“恶鬼,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古怪?”
      恶鬼危险地压低嗓音:“你叫谁恶鬼,再叫一遍?”
      谭时渊一噎,发挥了鹌鹑特色装傻充愣。

      秦甜身子战栗得像一张的风中枯叶,站起来没走出两步,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秦天忙扶住她,秦风则将外甥女放到木板上——秦老爷子身旁。
      因为这突发事故,众人忙作一团,哭得哭,闹得闹。
      夜间,在秦风的组织下,秦老爷子和外甥女陈右的葬礼丰阳市家中举行。
      碍着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尽管秦风对谭时渊诸多不满,但仍然给了他给老人和小孩入殓的权利,只是除了倒头,更衣,换寿衣,送魂,长明灯等琐事,化妆,祝贺词一律不让他插手,都请了当地极负名望的主持人和殡葬化妆师担任。

      谭时渊心想反正该做的他都做了,钱总归不会少到那里去,走完流程骨灰盒入墓地那日,天下了一场大雨,每年春入夏总是大雨连绵,在丰阳这样的南方小城自然不足为奇。

      一把把黑伞在雨幕中相继撑开,仿佛墓园中缓缓绽放的墨色蔷薇。

      谭时渊一身道袍湿淋淋的,与前后左右的西装黑裙格格不入,秦家人看不惯他那身打扮,所以他干完活便识趣地站到人群后方,听那名播音腔浓重的主持人念完那段不知从那个网页上下载来的冗长悼词,在一片低低哭泣声中,将余下的香烛纸钱扎花之类的物什收进双肩包中,转身离去。
      两个月后。
      秦家几兄弟分家,秦风秦天都是精明能干的人,日子越过越红火,秦学却遭遇了一次客户泄密,导致上流客户全部投入另一家对头企业,产业链因此崩溃,欠下一屁股烂债,
      走投无路之际想起了秦风秦天两兄弟,秦风收留了他,安排他去管理一家底层小厂,秦学满肚怨恨却不得不照办。

      对于被恶鬼,哦不,周不疑占据半个身体,且每日在他耳边八卦他这小区家长里短这事,谭时渊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经过漫长的心理准备后他决定撒手不管,既来之则安之,除了需要五指君出场的时刻十分不方便以外,别的时候,谭时渊就当他不存在。
      但恶鬼不这么想,他犀利地指出:“因为你打不过我。”
      嘛,有的人就是爱一针见血,这不是个好习惯——生活如此辛苦,有些事就不要戳穿。
      就像所有文物都爱追根溯源,恶鬼也不例外,他自称是三国时曹阿瞒之子曹冲密友周不疑,出身簪缨名门,曹冲死后不久就给曹操以曹丕不能驾驭其才为由给灭了口,是个倒霉早死的才子。
      谭时渊以为他胡扯的,结果还真从三国志上翻到这名字,不过他是不信的,就这恶鬼一副天上地下他最牛的嘴炮,还周不疑呢,怎么不夸自己是十岁丞相甘罗算了。
      恶鬼见他不信,又是列举家谱又是举出事件,回头一看,呵,谭时渊那个没文化的已经栽在床上睡死过去了。
      周不疑是个有脾气的鬼,一次不听,他就再也不说了。
      谭时渊总算成功给老张头整了个墓碑,有需求时才知道到处都有门道,光选个墓碑,谭时渊就得选半天,花岗岩的,云英石的,市场上品种繁多简直挑花眼,挑好石头又得挑选石刻师傅,林林种种办下来,又贴进去了几万块,这桩心愿才算了了。
      墓地竣工第二日,他接到秦甜的电话。
      “我想想看看你师傅,可以吗?”
      秦甜如今拿着分红过日子,失去陈右后抑郁一段时日,现在开了个早教机构,每日和小孩待在一起,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谭时渊略一思忖,人家毕竟是老张头老情人,不给人见面也不太好,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厨房里排骨汤烧开了,热腾腾的香气喷鼻而来,桌上摆上了西瓜,红瓤绿皮,窗外绿荫丛丛,蝉鸣如织。
      已入盛夏。
      谭时渊端汤上桌,恶鬼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你隔壁那小丫头在你家门口站了少说一个小时了,你不去去帮人家一把?”
      谭时渊噗噜噜喝着排骨汤:“你想去自己去,那可是方大婶的女儿佳佳,我哪敢碰她一根手指。”
      周不疑一点不给情面地嘲讽他:“你不敢动手指,那你每天晚上在厕所忙活个什么劲。”
      他看见了!还说出来!这只该死的恶鬼!
      谭时渊嘭地一声放下碗,深吸口气才能维持微笑:“周不疑,不会说没人当你哑巴。”
      周不疑哼一声:“谁让你拿出来给我看。”
      谭时渊真想抓头,他那是故意的吗!成年人谁没个生理.需求啊,那种关头一时忘记自己身上还有另一个鬼魂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好吗!

      谭时渊狠狠咬了口西瓜:“你不怕长针眼就继续看。”
      自从有了一个鬼魂的存在,处处都受限,谭时渊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秦家那事是接的对还是不对,是不对钱到手了,老张头的墓地也有了,说对的话,周不疑这位祖宗,实在是很难对付啊。

      周不疑当人时就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当鬼也爱捉弄人,尤其是谭时渊这种看着笑嘻嘻,一说就上头,还要装风度的伪君子真小人,逗起来简直不要太舒服好吗。
      恶鬼嗤嗤笑了两声:“再不开门,你那位方大婶就要出来看看她女儿为什么不回家了。”

      谭时渊认命地趿拉着拖鞋扭开门把,门外方佳佳的手停在半空,见到突然出现的谭时渊,不由呆了呆,谭时渊身上还系着灰色围裙,即便在家里他也戴鸭舌帽,绑马尾,五官清俊,面白貌清,又穿着黑t和黑色中裤,第一眼印象就比一般不爱打扮的男孩子要得体些。
      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低头将碎发拢到耳后:“那个,我来借瓶酱油。”
      ……
      等等,借酱油。
      上回方大婶要他假装借酱油见她女儿他不是忘了去吗,这不,人家指挥自己女儿来借酱油了。
      看着人家女孩子欲说还休的神情,谭时渊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总不能说我家没酱油吧,不过怎么说,每回有小姑娘看脸追他,一听说他的职业便吓跑了,谭时渊自己也知道,方大婶是他邻居,他不愿一栋楼楼上楼下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恶鬼不停歇地说:“我说的没错吧,长得还不赖,比你那五指君好多了。”
      谭时渊没好气地回他:“少说两句。”
      方佳佳以为谭时渊在对自己说话,愣了愣:“什么?”

      谭时渊连忙笑着说:“没,没什么,你先等等,我给你拿。”说完把门一合转头对周不疑说:“大哥,我跟人家讲话你能别插嘴吗?”
      周不疑笑着说:“你求我?”
      谭时渊:“……你吃我的住我的,凭什么我求你。”
      周不疑毫不迟疑:“哦,我说我的,你别回嘴不就成了。”
      谭时渊甘拜下风:“算我求你。”

      方佳佳是被她妈妈喊来借酱油的,主要她也没见过对门新搬来的这个邻居,以为是个大爷,抱着邻里和睦的心态来了,结果一看这人长得竟然还不错,陡然想起她妈妈那副诡秘的神色从哪里来了。
      什么大爷,分明是给她相看对象来了。
      方佳佳想得入迷,谭时渊哗地打开门,往她怀里塞来一瓶酱油,方佳佳一看,竟然还没拆封,谭时渊笑得和气:“刚好多买了一瓶,你拿去用吧。”
      方佳佳见他二话不说就要关门,连忙叫住:“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阿姨没跟你说吗?” 谭时渊个子高,侧头看她时眼眸半垂,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方佳佳微微脸红,一紧张又拢头发:“说了,就说姓谭,没说全名。”
      谭时渊笑了笑:“街坊邻居的,知道全名有什么意思。查人户口吗?”
      方佳佳尴尬地笑着说:“什么查户口,就是想了解一下你。”
      “方姐,你叫我小谭就行。”谭时渊挥挥手,很没礼貌地打断她。
      方佳佳:谁是你姐,我有比你老很多吗?
      不但如此,谭时渊还从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她手上,殷勤地说:“方姐,我有个朋友做殡葬司仪的,你要是哪天有朋友需要,记得打这个电话,我做人情,给你打七折,很划算吧。”
      论如何招女生讨厌——方佳佳最后一点芳心碎成了渣渣,她劈手接过名片,冷淡地说:“谢了,不过应该用不着,我每个朋友都比你年轻。”让你喊我姐来着。

      看着方佳佳消失在对门的背影,谭时渊如释重负,回屋继续对着风扇啃西瓜,一面拿起遥控板按到动画频道,这个时间正在放猫和老鼠,谭时渊最喜欢的动画。

      周不疑颇为感慨:“送上门的妹子都给溜了,你也算厉害。”
      谭时渊口齿不清地说:“你不懂,方大婶嘴巴管不住,什么都要跟人家当谈资,她女儿是好看,但假如我跟她女儿谈恋爱,成了还好,没成整座小区都知道我是个搞殡葬的,我还怎么混。”
      周不疑不以为意:“人生天地间,不过乞食的蜉蝣,谁比谁高贵。”
      难得这恶鬼说了句人话,谭时渊吐出几粒西瓜子:“你思想境界太高,咱小老百姓比不上。我要不做这个,我也不乐意自己邻居是一个靠死人发财的。”
      谭时渊尽管做这一行,却是个极其理性的人,他不相信人心,也不相信斩妖除魔能够匡扶正义,他做的事无非是为了生存,和远古时代磨石具捕杀野兽的原始人没有分别。

      周不疑始终蹲在谭时渊肩上,有时钻进他耳中,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思考一件事,谭时渊那本破本子说不定可以解开这个困扰他的问题。
      周不疑不是一开始就变成现在这样的,他记得自己死得好端端的,忽然有一天听到一阵撬棺木的声音,吵得要命,他忍受不了,跳起来骂人,却看见自己脚下踩着一具腐烂的尸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盗墓贼仍然忘我地沉浸在开棺的喜悦中,根本没发现周不疑已经起来了。
      他先是百思不得其解,蹲在棺木中拨了拨尸首的衣服,玉饰,还有七七八八的随葬物,又看见自己的绝笔书,很快便理通顺了,他现在是个鬼魂,还是个无家可归的鬼魂。那时已是宋朝末年,流民失所,战火丛生,周家也淹没在历史的洪荒中,到处都是人间地狱。
      其实阴间还没有人间来得可怖,这是周不疑四处探看得来的经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遇上道士除鬼,或许是他运气好,一路飘荡至今,无一人能看见自己,虽然纳闷,但更多时候则是寂寞,那种寂寞是无处排解,无穷无尽,深入骨髓的,就像被驱逐流放的旱魁,天下何其大,却无一人肯识君。

      夜深。
      谭时渊在床上翻个身打鼾,周不疑浮在空中看他许久,这笨蛋虽然蠢了些,但却是这么久以来唯一能看见他的人,说实话,周不疑还挺高兴的。
      风吹帘动,角落里的账本哗哗翻动,周不疑慢慢看着,一字一句也不肯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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