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榜单那些事》瓜栗

1、1

　　天字766年，冬。

　　寒风料峭，梅花将开。

　　中原西边的牛首县的牛首村后的牛首山，一边是丛林遮蔽，山路曲折，一边是料峭悬崖，乱石嶙峋。山中常年雾气弥漫，从山下仰望，看不到山顶，从山上俯瞰，窥不见山脚。每每提及此山，江湖皆传此山怪异，山中常有妖鬼作怪，因而世人鲜少涉足此间，日久天长，竟成了世间难得的一块清净地。

　　此刻，牛首山某处平地，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一青年一少女正在对峙。

　　青年年纪自是稍长些，身长八尺，着一身玉白君子服，袍袖翻飞间，风姿特秀。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单只站在那，就已尽显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之姿。他背着一柄短柄刀，腰间坠着把扇子，手无一物，一双俊目眨也不眨，专注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少女今年十月初十刚过二九，一身深色短打，更显皮肤白皙，骨肉匀称，身姿纤细。容貌并无出彩之处，放到美人如云的江湖上大抵也就是个小家碧玉的清秀长相，但胜在耐看，难得的是周身透着一股子天地间山水的干净气儿。她腰间斜带着一柄佩剑，同样手无一物，神情木然地看着对方。

　　日头渐升，已至巳时，山中浓雾稍散，携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的寒风乍到此处，微凉中便平添上了一丝刺骨，好似忽而就有了重量般，空气逐渐凝滞，气与气的碰撞下，是大战的一触即发。

　　又是一阵风起，周围树木枝叶间飒飒作响，犹如一个约定成俗的信号，青年与少女的手指同时微动，下一瞬——两人头上各自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小四，小五，若师兄我没记错的话，师父今天布置的功课是让你们切磋练武，那么，谁能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来人一副弱质书生的样貌，峨冠博带，作文士打扮，衣袖微扬，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执一许尺长的铁笔置于胸前。

　　“二师兄！”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牛菀兮就条件反射地面向来人低头立正站好，从远处看，简直就是认错姿势的典范，可打近处瞧，那就是标准的视死如归。

　　“二师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听这没个正形的语调，牛菀兮偷偷地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眼神明明白白的透露着主人的不爽：要完蛋也别拖她下水啊。

　　徐风清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装看不见，亦或是看见了也没当回事，兀自吊儿郎当地打着哈哈。牛菀兮敢用徐风清的脑袋发誓，他绝对是第三种。

　　分明是再狗腿不过的语气，偏生说话的人嗓音不急不缓，自带韵律，像是把张弛有度的弦，叫人如沐春风，即使再看不过眼，牛菀兮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

　　但声音好听有什么用，拜打小一起胡闹的情分所赐，她一眼就瞅出了对方的强装镇定，偏偏这厮自小就不按常理出牌，是一不走寻常道的主，这数九寒天的，为了掩盖心虚，彰显自己的游刃有余，竟掏出了腰间那把绘着山水的风雅折扇，一下下地，扇着可起劲了。

　　牛文智就跟没听见自家师弟师妹的呼唤，没看见他俩各异的举止似的，只管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盯着两人看。

　　一时间，寂静笼罩了这处平地，周围灌木树丛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作响，仿若与世隔绝，却绝不是什么桃花源，而是暴风雪的中心。

　　完了，完了，无暇顾及额上流下的汗珠，牛菀兮瘫着张脸想，这回又不知道要抄几遍三字经了，不，说不定连史书都会让抄上个一二十遍的，又看了看徐风清，就见他摇扇子的动作变得愈发的沉重缓慢，很好，她暗自点了点头，起码还有个垫背的。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人下意识就放松了，牛菀兮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对上牛文智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双眼，心里边那点小九九也不敢再冒出头来。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身为师兄，我很想为你们上堂课，然而不凑巧，师父有事叫我们，所以，此事我先给你们记上一笔，现在你们且速速随我来。”

　　呼——

　　闻言，牛菀兮与徐风清二人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今天算是逃过一劫，师父万岁！

　　“放心吧，上了心的事儿，我是决计不会忘的。”似是能看到两人心里的悲愤，牛文智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瞥了两人一眼，袍袖一摆，施施然向前走去：“快点过来，不然——”

　　“二师兄，我们这就来，你且等我一等！”说着，牛菀兮拍了下徐风清的扇子：“行了，二师兄人都走远了，你这装给谁瞧？别扇了，你不冷得慌么？”随后，她足下轻点，运起轻功，身子恍若羽毛般轻盈，转瞬间便已在三四丈开外，端的是身法飘逸。

　　徐风清见状慢条斯理地收起扇子，整了整丝毫未乱的衣袖，才提气追了上去：“阿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习武之人怎会怕这点寒冷，莫不是你武艺不精？再说这扇子啊，你不觉得它更衬我飘然绝尘的气质吗？诶？你别装听不见啊！”

　　不敢耽搁，牛菀兮一路运功急赶，终于是跟牛文智前后脚地到了位于半山腰的木亭子前。

　　木亭子没有什么亭台楼阁的别致，没有什么新奇的雕梁画柱，也没有什么庄严气派的匾额，更没有什么饱含深意的名字。

　　简简单单的几片瓦、几丛随手捡来的干草枯叶、几根有年头的木柱子、几块随意摆放的灰色石头，便是全部。这是他们自己搭建的，集吃饭、赏景、面壁等多用途的结合体，其样式虽看着简陋不堪，但他们师兄弟几个都已亲身体验过了它的坚实耐用。

　　刚一收功落地，牛菀兮尚未站稳，就见一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她的大腿冲来，牛菀兮本能地抬起腿，一蹬，黑影又骨碌碌地滚了出去，伴随着“嗷”的声响，“啪”地在地上瘫成了饼状，一旁的牛文智手都还没伸直，一句等等尚未出口便“胎死腹中”。

　　这时，意识追上了身体反应的牛菀兮定睛一瞧，不由得眼角抽搐：“师父！”她慌忙上前与牛文智一起，帮忙把还在地上扑腾着起身的牛叉老人给扶了起来：“您又在玩什么？”。

　　“哎呦哎呦~真是的，什么叫玩，谁玩了！”牛叉老人抚了抚自己的老腰，一边干咳着摆了摆手，一边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染的尘土，中气十足：“为师只是看到小五儿太开心了想来个久违的拥抱，谁知……小五儿，你太狠心了，不，都怪为师的教的太好！”

　　站直了身体的牛叉老人身量颀长，虽下巴上留了一长溜乱糟糟的胡子，浑身沾满尘土有碍仪容，却也可隐约窥得其俊朗眉目，看得出年纪不轻了，虽着一身粗糙布衣，但眼神及其举止却丝毫未有老人该有的迟暮之感，且眉目顾盼间流露出的玩世不恭，使他的面目更加生动，愈发显得年轻起来。

　　然而，牛菀兮不由得暗自思忖，怎么觉得师父越来越像某个人了呢，到底是像谁来着？

　　吵吵闹闹间，徐风清终于是摇着他那折扇，一步三扇地运着轻功姗姗来迟。

　　福灵心至的，牛文智与牛菀兮同时眼神古怪地扫向徐风清：……

　　徐风清：？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眼睛抽筋吗？”

　　牛菀兮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

　　徐风清好似羞涩般地将大半张脸藏在了扇子后面，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还是说，你们又嫉妒起了我的帅气，终于忍不住要对我英俊无比的脸下手了？”

　　牛菀兮：……
　　牛文智：……
　　牛叉老人：“不愧是我徒弟，但论英俊帅气，你小子还是比不上你师父我，差远了！哈哈哈哈哈！”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忍无可忍之时，便无需再忍。牛文智默默地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账本，熟练地打开了某一页，朗声道：“师父，你这个月私藏的酒钱还有一百文，不知师娘那——”

　　“咳咳！文智啊，这点小事就不用惊动你师娘了，你知我知就好了嘛！”牛叉老人迅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仪表，摆正了自己的表情，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扶着胡子，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样，道：“言归正传，之所以让你们来这一趟，是因为你们的大师兄捡了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