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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陆正流回大理寺的路上遇到正在吃馄饨的一行人,叫马夫停下,掀起车帘,探头笑道:“陈方,你们出来办案?”

      “大人!”陈方放下碗,远远地瞧见陆正流的车驾,高兴地跑上前。

      “你们出官差还是打秋风啊。”陆正流说。

      陈方道:“都一起。”

      他把手往胸口擦了擦,掏出信函递上去,陆正流接过信函,看了看。

      “白日里有个船老大非要把信交给你,跑了陆府和大理寺你都不在,我看他可怜,就顺道替他送一趟。”

      陆正流打开信函:“你倒是好心。”视线一落到文书上誊写的内容,陆正流神色一凛,他翻了几页纸,陈方看见陆正流眉头越拧越紧,不由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陆正流抬眼,微微敛容笑道:“无事。我待会儿要进宫一趟,你啊带着捕快们早点回去,听见没。”

      陈方领命:“是。”

      放下车帘,陆正流沉着脸,掸了掸满是辽金文文书中夹杂的一封家信,上书兄陆正流亲启,这是陆丛的字迹。

      这包东西,不用说,准是舒渝使人带回来的。她若不是出了事,这么重要的东西,如何能让旁人捎回,陆丛与她一起,怕也是凶多吉少。

      过完年,就是新皇大喜的日子。

      深夜,同往日一样,江崖柏坐在偏殿的书桌前,一一批复奏章,由三春转呈内阁批红。

      自从萧盏荣去后,内阁中年老的大臣纷纷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江崖柏原想将舒渝放进去当眼睛,被她拒绝,现在倒好,偌大的内阁,三员辅臣都是他亲手提拔的人,也不知她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手边摆着陆正流呈上的密函。

      烛火明暗,批复完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将笔一扔,仰头望向房梁,头顶一枚八景图灯垂下缕缕丝绦。

      夏城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撼动,他要舒渝死,江崖柏却要她活,关键在于这封辽金的文书,如何用尽其效。

      那是阿渝辛苦托人送回的东西,要救她,也只能从这里下手。人是一定要救回来,派谁当说客是个关系重大的事。

      江崖柏揉了揉眉心,起身移动桌上砚台,身后的书架应声转动,一条黑洞洞的过道出现眼前。

      他熄灭屋中烛火,只取过一只蜡烛走进过道,移动石墙上的开棺,书架重新合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道冗长昏暗,每隔几步,江崖柏就点燃墙上悬挂的烛台。

      走了将近一刻钟,过道尽头视野变得空旷,江崖柏走下台阶,地宫深处长明灯经久不息地燃烧,千年不灭。

      江崖柏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才发现承王别宫的秘密之处。那个偶然便是,当年承王被暗杀,秘密发葬时,他是知情的。

      几名办事的宦官,事后都被秘密鸩杀,江崖柏当时就躲在窗棂后偷看,名字不在名单上,侥幸逃过一劫。

      江崖柏抬起双手,脉搏处均有齐齐横过的刀疤,这是父王对他知情不报的惩戒。比起周覃和大哥,父皇最不喜他,明知道是贤妃的计策,却不愿对覃弟发怒。

      父皇恨他恨到骨子里,要他一生一世不能人道,为他心爱的长子赎罪,死后方可瞑目。

      他以为父皇只是嫌他不求上进,但他没想到,父皇临死前,竟然怨恨他怨恨到,要托孤的公公替他去势,发配到赤城,对外只说母妃刘嫔手段恶毒,倾轧后宫,才获此下场。

      大哥死时,江崖柏平生第一回,看到他素来明亮稳健的眼神,溢出壮志未酬的不甘和对人世间的眷恋不舍。他知道,大哥是看见他了的。

      那个一向对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视同仁的年轻兄长,看到同父异母的胞弟那双惊恐的眼,即将离开人世之际,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安抚——大哥不去看他,唯恐他被人发觉,面上克制着痛楚,微微笑了。

      江崖柏看着黄花梨棺木中的大哥的尸体,夜明珠映照得雪亮,音容笑貌不改,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在他还是个小皇子时,有一日,阿渝帮他和弟弟打架,落了水。大哥路过,怕她伤风,给她准备了热汤热粥,他嫉妒那个他当做所有物的小姑娘,对着大哥露出酡红的娇怯。

      大哥什么都有,为什么连人都要和他抢。那时他躲在被窝发烧,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时常恶毒无比地想,大哥干脆消失成风雪就好了。

      但有一天大哥真的消失了,江崖柏又开始不习惯。

      他不敢叫阿渝兕奴,也不敢再回想曾是周由谨的年月。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好坏与否,都和大哥息息相关,走到今日,他已经不知自己该以什么面目面对他。

      江崖柏拉开石墙暗扣,取出一叠画轴,挂到高处,松开红绳,画轴哗地展开。

      那年上元佳节,高高的古鹄坡上,少不更事的小皇子抱着对大哥的怨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趁着那个自己裹得像只白兔的小姑娘靠在树下睡着时,小皇子趴在她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小姑娘刚吃过甜腻腻的驴打滚,唇上尽是豆沙香甜的气息,她砸吧着嘴,阖上双眼,睫毛长翘,密得像湖边一丛丛芦苇。

      再后来,他随母亲去封地,不常上京,舒渝的音讯也断了。

      从煜京来的人说起舒家,大多摇头感慨世事无常,舒家只剩一个三小姐,却是美玉毁于匣,成日跟着个老苍头沿街卖字,坎坷度日。

      外头闲话传得极为难听,说什么都有,江崖柏气得砸了一屋子古董,吓得母妃险些昏厥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他借着上贡的名义,想去京中看看阿渝。谁知进了京城地界,逢人都便在议论大哥和阿渝的事,说他们是伯牙子期,伯乐良马。

      承王年少有为,舒小姐又是煜京首屈一指的佳人,只怕不久就要玉成好事。

      江崖柏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阿渝登了龙虎榜,还是太子钦点的女状元。大昭朝有史以来头一回。

      江崖柏摩挲着画上小人,那年除夕,他上了贡品,便假称会封地陪母妃过年,父皇恩准。

      夜里大雪封路,他压根没有想回家的念头,脑袋乱糟糟的,在城里转了两圈,买了只烧鸡和一壶酒去了昔日的舒宅。

      门上贴着封条,寒鸦嘶鸣,已是人去楼空。

      江崖柏翻过高墙,坐在舒家高高的房顶喝闷酒,脑海中却克制不住想起阿渝,两年过去,不知她现在长什么模样,也不知她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和大哥……他灌了一口酒,望着漫天繁星,不远处烟花绽放,欢声笑语织成一片。

      要是和大哥一样厉害就好了,江崖柏想得简单,他想娶阿渝当王妃,只要她一人就好。

      封地贫瘠,没有好山好水,他就吩咐能工巧匠从苏州搬一些假山园林过来,阿渝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要是庭院不好看,绝对住不了几天就要搬走。

      至于为什么非她不可,江崖柏却没细细想过。

      他只知道,在他最为孤单凄苦,人人都可以在他头上踩一脚的时候,那个叫阿渝的脾气暴躁的小姑娘挺身而出,伸出莹润白软的小手,笑着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第一道月光的记忆最刻骨铭心。

      原以为舒家落难,他终于能帮上一点忙,没想到还是被大哥捷足先登。

      他们是伯牙子期,他却是尾生抱柱。

      黑夜中倏尔飘来一阵萧声,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曲调哀愁,凄冷愀然。

      许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无家可归之人,江崖柏想,他伸手,就近摘下一片大树的叶片,和调吹起来。

      萧声似乎为他的加入越发婉转冷清,待得天上已是上弦月,萧声才渐渐终了。

      江崖柏捏着叶片跳下房顶,身后某处似乎也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往反方向离去。

      江崖柏依原路返回墙外,落地时方才记起,那人的萧声似曾相识,像是阿渝曾经吹过的曲子,他连忙回到舒宅,偌大一个院子,找遍里外已过去几个时辰。

      并无一人。

      江崖柏欲转身离开时,忽见祠堂那边传来一阵烛光,他走近一看,发现桌上换了新的贡品,寿桃,八珍盘,烧鸡烤鸭已经有些冷了,地上的酒壶却是温热的。

      他没猜错,那人真的是阿渝,她回来看望新亡的双亲。

      江崖柏磕了三个头,上了一炷香,转身离去。

      等他回来,他想,等他做一番事业回来,大抵能配得上阿渝了。

      地宫外,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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