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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白马院复归平静,黄管家上前换下凉掉的热茶,舒筠叫住他:“黄伯伯,你可知道叫阿渝入宫的那人是谁?”

      黄管家笑道:“方才公公不是说了,是太后娘娘。”

      舒筠默了半晌:“阿渝近来可与宫中人常来往?”他握着杯盏的手指紧了紧:“黄伯伯,你就说实话吧,阿渝是不是看上了宫中哪位?”故而听到父亲因先皇拖延战机而死也不肯随他走。

      黄管家见舒筠愁眉不展,叹口气:“二爷,大人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你一回来就要她撇下一切随你去辽金,她这么肯?”

      舒筠道:“您听见了。”

      黄管家不再多言,端起托盘绕开舒筠轮椅朝后而去。风中隐隐飘来谁的叹息。

      明贤太后久不见外戚,成日不是督促阿覃念书,就是吃斋念佛,桂芝前来通报舒渝到外头时,明贤正握着暖玉念珠做祷告,闻言顿了顿,道:“我刚刚派去的公公,怎么人来得这么快?叫她且候着。”

      桂芝福身退出门去,对舒渝笑道:“大人稍等片刻,娘娘马上就来。”

      舒渝道:“娘娘可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桂芝眉头一皱,只觉这舒大人好不识抬举,言语便有些刻薄:“大人等着便是。”说罢掉头离去,姿态身为倨傲。

      三春只叫人将舒渝引到这处,自己却借口有事溜了,舒渝负手望着高大殿宇,心里却想着二哥那番话,二哥定然觉得她没心肝吧,爹娘被害死,还死皮赖脸在庙堂为官,不愿为二哥出力。

      其实舒筠是高看她,仔细想想,若是舒筠真要为辽金谋取大昭疆土,她能阻止得了吗,二哥一向聪明有主见,非她能比肩,眼下又将陆丛捉了去做要挟,要是给陆正流知道了他还不得闹得满朝文武尽知?

      正想着,桂芝从里间出来,唤她进去:“舒大人,娘娘有请。”

      舒渝回神,快步踏进殿中。明贤从她一进屋便直直盯着她看,面色肃然,目光似乎要在她面上烧出个洞来。舒渝半跪道:“娘娘寻臣来有何贵干?”

      明贤太后时年三十有余,保养得当,朱唇凝脂,明艳动人,瞧现在这张脸蛋可以遥想当年风采,不如此也不足以迷倒驰骋一生见识过人的先皇。

      “阿渝,”明贤太后放下念珠,就着桂芝的手喝了口茶水,“明日是本宫寿诞,你可记得两年前你同本宫承诺过的事?”

      舒渝微微凝神,自斟自酌道:“没齿难忘。当年娘娘从刽子手断魂刀下将臣救下,臣曾向娘娘担保,护幽王殿下平安抵达利州。”利州,原是幽王封地。只是幽王已登帝位,这护送一事也没了必要。

      明贤太后白皙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记得便好。世间的事,有借有还,人情也遵循此理。眼下我有一件要事嘱咐你,万不可走脱消息。”

      舒渝见她唤来宫婢取出一只小小的木盒,不知所谓何事,明贤太后将盒子交给舒渝,她打开一看,顶上一叠信件,下面是几卷小小的画轴。

      舒渝看一眼太后,在后者的示意下,拆了第一封信函,纸张已有些发黄发皱,里面竟然是写给萧于怀的信,信中交代许多边关要事,舒渝越看越心惊,这竟然是萧于怀曾跟自己提起过的那位京中的密友的计策。

      她一封封打开看去,里面多处只讲军务不谈其他,但第七封里末尾处却罕见地提起一人,叫兕奴的。

      “......兕奴近来可好,前时听萧将军说起边关入冬滴水成冰,苦寒至此,实不堪常人忍受。随信寄来狐裘披风一件,熊皮手套一副,望将军转交兕奴......”

      越往后翻,这名字提及的次数便多起来。

      “.......听闻兕奴在贵地破了一桩大案,实乃将军之喜,近来梅雨频繁,宫中潮闷不堪,待得信落到将军手上,不知字迹糊去否。另,随信附赠杏枝流云簪一枚,望将军转呈......”

      “......朝中将兕奴左迁关西任刺史,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经将军之手转赠牵挂之情,心中千言,如何一一道尽。”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关怀望切之情溢于言表。

      舒渝眼中神色不定,脑海中忽地记起某日,有一少年问起自己:“你可有表字?”她怎么说的来着:“我父我母不慕儒术,故而未与我取字,表字有什么好的,便是我哥哥们也无表字的。”

      那少年挥着一把狗尾巴草笑得单纯:“唐贞观年间,晋阳公主唤兕子,晋王唤雉奴,晋王仁爱,晋阳爱哭,你又爱哭心地又软,不如两者合一,便叫兕奴好了。”

      兕奴这名的由来便是这里。

      明贤太后见舒渝住了手,便将木盒往她面前推了推,温婉笑道:“阿渝,拿回去慢慢看。”

      舒渝道:“娘娘不是有事要说?”

      明贤太后笑了笑:“你且回去读完这些信,明日你再来时我自会相告。”

      舒渝抱着木盒离开宫门,却没立刻回府,或许因为家中那位再见时大相径庭的二哥,又或者其他,总而言之她只管去百珍楼要了间房,慢慢看画。

      泛黄的画纸在小圆桌上铺展开来,画中情景在宫中古鹄坡东南角一株参天大树上,宫中为防刺客,道路上不栽大树,唯有这株松树生得高大,森绿的枝头栖息着不知名的小鸟,舒渝坐在树头掏过鸟窝,给雌鸟啄了满头包,嚎啕着从树上屁股尿流跑下来。

      那日是元旦,画上远近勾勒出宫中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宫人穿红着绿逶迤而行,远近灯火如金色珠串,将整座宫殿串成一幅画卷,舒渝却一眼就注意画的最北边,小小的山坡上小姑娘整个人套在雪白的狐裘中,只露出一张模糊的圆脸。

      舒渝眯着眼看了有一会儿,这是她?上还有个捧着灯笼盘腿坐在草地上的,眉目模糊的少年,那时候她随母进宫看望那个还不是明贤太后,初初小产不久的贤妃,身边没有陆丛,屋里头已殁了平安,每日像个小老太太愁眉不展。

      有一回有个少年来看望贤妃,恰好碰见舒母一行人,舒母和贤妃聊兴正浓,见舒渝一人揪着丝绦百无聊赖,便打发个宫人带她出去玩,谁料舒渝皮得很,一出门就把人家三皇子撞了个人仰马翻 。

      不仅如此,她还反咬一口,一面坐在地上嘤嘤假哭一面抹眼泪:“娘,他先撞得我,我膝盖好痛啊。”三皇子那身灰扑扑的打扮,看着根本不像个贵人,故而舒渝没当回事。

      涉世未深的三皇子还不知世间险恶,傻乎乎地被身后几步赶来的父皇撞见,毫不客气训斥了他,还让他给舒渝赔罪。舒母连连福身替女儿向皇帝赔罪,一面拽过舒渝。

      傻不愣登的三皇子站在父皇身旁满脸委屈,舒渝躲在她娘亲背后还满脸嘲讽地做了个鬼脸。贤妃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胃口也提不起来,先皇便开恩要舒母常来做伴,舒渝还小,性子又乖戾,家中师长仆人管不住,舒母便将她随身带着,三皇子又时不时替他生母刘嫔,往贤妃这儿送补给品,小孩没有隔夜仇,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由谨不像他大哥承王那样长袖善舞,虽然挂在皇后名下,却是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主儿,跟他生母刘嫔极像,眉眼细细的上挑,嘴唇很薄,常常抿着,鼻梁过分瘦削,看着很没福气。

      就连舒渝这样暴脾气的,有时都会同情他。看他被宦官刻薄被宫婢冷落饭菜时,也会因为看不过去而冲上去跟人理论。这还好,由谨跟五皇子发生冲突时,五皇子壮实得跟一同小牛似的,由谨那搓衣板那是人家对手,舒渝仗着自己跟云竹翁学了几手就去耍威风,底盘还没站稳呢就给人家一蹄子撅到湖里了。

      一个月的天,那冷水凉得像刀尖似的,直往她身上戳。由谨吓坏了,他又不会水,还下水捞她。

      舒渝倒是斗志昂扬,从水里扑腾半天,勉强够爬起来还要在再打一场,一看这哭包跟着跳水了,心里怪他犯蠢,这不是给她添麻烦吗,于是又下水把人捞回来。

      回头还要跟小牛犊干架,胳膊却给人拽住,回头一看由谨哭得满脸通红,八成以为她刚才险些丧了命,舒渝怎么安慰都不行,甚至破天荒跟他五哥叫板:“五哥你再乱来,我告诉父皇去。”

      舒渝尽管年纪小,也觉得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不过那头小牛犊还真被这个哭包突然爆发的狠劲吓到了,恰逢承王下学路过,见三人不是湿淋淋的,就是挂了彩,便使了宫人送来热汤和饭菜。

      承王对几人年长得多,舒渝看一个高挑瘦高的男人过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脸红得褪不了色,她个人以为这是浸了冷水又喝了热汤的缘故,但那只小哭包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舒渝看上他大哥了。

      往后几日由谨每每见舒渝,都要旁敲侧击劝她打消主意,毕竟他大哥年纪都可以做舒渝的爹了,舒渝的反应则是一颗葡萄砸他眼眶里。

      越说越上瘾了还是。

      日子不总是一成不变的,回去后舒母对舒渝说:“你可知,三皇子由谨不得皇上青眼是为何?”

      舒渝早熟,皆跟随父辈耳濡目染官场杂物,当即脆声道:“孩儿怎么知晓,由谨他生母位份太低呗。”

      舒母却摇头:“你道为何他三天两头给贤妃送礼,你姑姑那人不是饱学之士都看不入眼,刘嫔那般只会读《女则》《女德》的人品,你姑姑岂会看入眼中。两人无亲无故,刘嫔又频频示好,阿渝,举凡无事献殷勤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舒渝歪了歪脑袋:“娘,莫非由谨是特地来找我玩得?”

      舒母被她逗笑了,将她抱在怀中往外走:“咱们这位皇上啊好大喜功,连年亲自征战,说不好的,怕是......”舒母顿了顿,道,“皇上子嗣凋零,唯三子二女,二女远嫁辽金和亲,三子陆续长大,先皇年高,立嗣已是迫在眉睫,上面那位却闭嘴不认。”

      “三皇子虽然是刘嫔所出,却养在萧皇后膝下,皇后无子,三皇子便是嫡出。可嫡出又如何,皇上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承王虽是穆妃所出,却更得人心,我朝历史上又不是没有立庶不立嫡的传统。如今你姑姑位分只在皇后之下,有了身子来一直好好地,却无故小产,你道为何?”舒母嘴角一抹凉薄笑意:“萧皇后推了刘嫔出头作怪罢了,且看些时候必有人将这事捅给皇上。”

      舒渝年幼无知时也会问一些愚笨问题:“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舒母道:“不过追利耳。”

      这话舒渝那会儿尚且不懂,只是不久后便洞然这至理真言,一家失势,一家得势,众人皆望水涨船高,荣华加身,彼此倾轧,殊不知得势便是失势,失势却能保全平安。

      这道理却是以舒家覆灭教给她的。

      最后一次见面,由谨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对她说:“兕奴,今晚天上的星星去哪了?”

      舒渝拢着衣领呵气,没好气地嘲讽他:“你傻啊,今天是元旦,月亮那么亮,哪里看得到星星。”

      由谨毫不芥蒂地笑起来;“是啊。兕奴说得对。”

      舒渝往草地上躺下,吼他:“你别叫我兕奴好不好,兕奴听着像死奴,换一个,难听死了。”

      由谨软弱,但在这事上却异常坚定,那晚他话似乎特别多,往常都是舒渝在说,他在听。

      他自顾自道:“兕奴,我其实很羡慕你。你就像星星,想出来就出来,想去哪就去哪,不想出来就躲在云后。”

      由谨是个敏感的人,但舒渝却是个有食万事足的人,她嚼着一枚香碰碰的驴打滚对树上的由谨喊道:“吃不吃驴打滚啊,你上回不是说想吃吗,我特地从宫外买的。”

      由谨嫌弃地看一眼她油腻腻的爪子:“不是卖给我的吗,你怎么吃了。”

      舒渝眼珠转了转:“这个嘛,”她臭不要脸的满脸堆笑,“因为我饿了呀,来来快下来尝尝,可好吃了。”

      .......

      舒渝合上画卷,窗外不知何时,天色已逼近黄昏,海一般赤红的云翻起波澜,不多时,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十年前刘嫔下毒害贤妃小产,经人告密贬谪掖庭,由谨成了庶人流放赤城,从此杳无音讯,舒渝不知道自己家人在这场变故中扮演什么角色,一瞬间却有些呆滞,会不过神来。

      她眼皮一眨,猛然记起什么。问店家要了把伞一路拍着冲进宛乐坊,看门的见她足履肮脏不给进,幸好听笛认出舒渝,便带她进了暖阁,照例唤来点翠作伴。

      点翠抱着琵琶尚未落座,舒渝已急切问道:“点翠,你记不记得上次我来时来了一人,他说你曲子不好,替你改了几个词?”

      点翠一愣,随即道:“好像是有这事。”

      舒渝松一口气:“那纸你还留着吗,可否给我一观。”

      点翠见她神思不属,知道这人遇着急事了,便放下琴,转身离去,舒渝等得心焦,不久点翠总算去而复返,手里递来一张词谱:“江公子改的词比起原先那些是风雅不少,可惜曲高和寡,”点翠眉目柔润,带着风尘中人常有的妩媚气,“咱们这的客人不爱听,所以我自作主张换回来了。”

      舒渝展开纸一看,又掏出一张盒子里没有落款的信纸对比着,她比着二者字迹写了一模一样两个字,连点翠也看出门道了。

      “这是左手使的字?”

      那人为了不引起猜疑,改头换面重回宫中,如今大权在握,连性子字迹都改得叫人无法认出,只是这人可以伪装,字迹却难以改正,尤其是一撇一捺,书法中的风骨难以移除。

      舒渝把信纸往桌上一拍,说话虽是颤抖却带着隐隐的狂喜:“点翠,我找到他了。”

      点翠见她似喜似泣的模样,也微微笑了:“恭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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