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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话痨 ...

  •   海东青是瓷匠养的,舒渝展开信纸,淡黄竹上仅有八字:“念友归来,遣徒引路。”

      舒渝望向海东青,后者抖索了下颈毛,两只乌溜溜的眼珠随着她的视线机灵地左右闪动,舒渝笑着收起信纸塞进袖口:“善千变也真是,我又不是认不得路。”想了想,舒渝又有些恍然:“他搬家了?”难怪。

      海东青点着脑袋,踱着小步上前蹭她手掌心,舒渝顺势挠了挠它毛绒绒的下巴,这鸟慵懒地眯眼,尖嘴一颤抖舒服地直哼哼,有那样一个主人,鸟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舒渝一向相信,这海东青身体里怕是住着一个话痨,每回见面,它都要叽叽咕咕唠叨半天,没人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是善千变从西边佛国买来的,原本无名无姓,只是好动好叫。

      有回善千变同舒渝说起,海东青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绩要人夸它,舒渝惊讶地看着这货竟然蠢蠢欲动眼神期盼地看着自己,似是认可极了。自此便订了名字,虚心。

      虚心这名名不副实,这一夜舒渝睡得不太踏实,这鸟不安分,她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鸟飞出去给人捉去炖了,将他它在怀里才昏沉睡去。

      那厢江崖柏也睡得不好。

      赵遇时按他的吩咐查了那道观,观中一老一小是父子,边陲地界也不足为奇,奇的是观中大面积种植天门冬的流向竟然是顺德,顺德面上是石家次子接管,实际上掌舵人则是那个看上去没多少心眼的大块头黄秉文。因陆路交通不便,天门冬在当地药店价值昂贵,除却天门冬,道观后还有不少奇珍药材,黄秉文要囤那么多药材有什么用?

      江崖柏想到那日酒楼下江边那艘华贵大船,心中隐约有了些计较。

      翌日,世家午宴。

      偌大的府门前车水马龙,西北黑白两道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在这可豹窥一斑,石宴和管家在院中招待客人。

      “徐老爷,别来无恙,您往这边走。”

      “石桦那小子的儿子都这么高了,后生可畏啊。”

      “这不是大当家吗,您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哈哈哈,哪里哪里。”

      ......

      石宴忙不过来,石茹一早过来帮着安排人手。

      “姐,老黄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石茹反复清点客人名单,放下笔笑道:“他要午间才来,今日生意好,有位大主顾包了整个漕帮往东边去。”

      石宴随口道:“东边,远河往东不是去煜京的方向吗?”

      石茹用笔挠挠发鬓:“可不是,那些人瞧着像皇亲贵胄似的,都是容长脸高个子,看模样就像南边的。”她吩咐管家将石宴临时加入的那批客人分到东北首第二桌,又问:“小宴,爹呢,怎么人影不见?”

      “晨间来了几个跨刀的男人与爹议事,”石宴朝翡翠纱门后几道影绰人影努一努嘴,示意道,“也不知道讲什么,谈了几个时辰还没出来呢。”

      管家在外头喊少爷的客人到了,石宴忙收了话头出门,石茹见他面有喜色,还当是请了那家小姐,促狭地跟上去看热闹,这行出来只带了三春与赵遇时,三春掀开车帘,舒渝先下的车。

      石茹跟着丈夫老黄天南海北闯过,见过的美人十个手指数不过来,那只玉质娇柔的素手掀起车帘的霎那,石茹便笃定,这女子模样恐怕在她见过的那些美人还要出挑。

      帘卷风动,美人婉约面目如云端花卷般在她眼前缓缓绽来,待舒渝动作利索从车上蹦下来,石茹看着她的假喉结和男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的?!

      石宴迎上去招呼她,随行的丫鬟上前结果她手中贺礼。

      舒渝见石宴身旁一妃色短打的女子牢牢盯着自己目光滚烫,心里纳闷,又见她年纪约三十出头,打扮素净,发间只一根玉簪,但内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想来这石家有此待遇的女子唯有一人,当下笑着作揖道:“石兄,这位是你家姐吧,真是貌美如花啊。”

      那日酒宴时天色昏暗,又兼着全副心思扑在仕途上专心听江崖柏说起官场佚事,压根没分出旁的目光落到舒渝那头,此刻风朗日清,舒渝又穿着一身明媚的鹅黄蚕绸男袍,笑吟吟地,越发衬得面目如画,石宴当下竟有些面红耳赤,话也说不利索:“余,余兄,你今日看起来.......真好.......”

      石茹不知前因后果,见石宴如此,她是最了解自己弟弟的,一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暗道定是崔子光那泼皮户教坏了自己弟弟,再看舒渝这张妩媚面孔脸色也好不起来,她一向脾气直率,当即目光带刺道:“小宴,你这位朋友做什么的?”

      言下之意,颇有些当舒渝是小白脸的意思。

      石宴除了擅长读书,在其他方面的确有些呆滞,不知他长姐为何发怒,这方面,舒渝倒是和石宴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对聪明人时满肚子玲珑心肠,遇强则强,敌占我一山,我占敌一城,但凡遇到一个笨的就被影响了,俩二傻子杵在门边你恭维我我恭维你的,听得最厌恶奉承地赵遇时和最善于媚上的三春都不由皱起眉头。

      江崖柏出面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石宴擦了擦额头热汗转头和江崖柏说话,适才记起正主似的,引他们去酒席,但眼神仍然不自觉往江崖柏身侧的舒渝身上飘。

      “那日别后,我翻看各种水经注和京事纲要,许多地方居然和江大人所说不谋而合,”石宴道,“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江大人这样的品格怎会是个小小官吏,日后不定要同朝为官,江大人不愿告诉在下您的官职,可是看不起在下?”

      石茹担心弟弟犯傻,一直跟着他进去,见他一直偷瞄舒渝心中已然火大,再等他说出这句话才将将明白些。怪道这书呆子要请人,原来有这么一层缘故在里头。

      不料,江崖柏却不识抬举道:“难道石兄没问过您父亲在下的来历?”

      石宴面上一晒,自然是问过的,凡是朝中派遣官员下来,哪一回不经过官衙首肯,只不过石桦这几日忙碌,托爹打探的消息那人去了还没回来。

      “这位江大人,”石茹也不客气,“您说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小宴好心好意请你们来,说话话,你就是这个态度,不管你是多大京官,当今这世道能派什么用场,谁不知道朝中尽是那江姓太监的爪牙。”

      江崖柏抿了口茶,言辞冷淡:“江公公算什么?”自己骂自己也不留情面,舒渝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石茹刚要开口,忽然响起这位江大人也姓江,莫不是与那阉人有什么干系,她没往眼前这人就是江崖柏的方向想,多半是听说江公公排场豪奢,想将他千刀万剐的人太多,故而轻易不出宫。但自古以来,朝臣认大太监为干爹的大有人在,所以石茹有此一虑。

      舒渝也想到了,她温和笑道:“石大小姐不必生气。”她看一眼江崖柏,见他也看向自己,平白又生出捉弄的心思,当下苦笑道:“石大小姐有所不知,江大人出身豪强之家,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亲娘早逝,常年经受继母虐待,故而性子阴晴不定,还望石大小姐体谅。”

      舒渝说完犹觉不够凄苦,仍是绞尽脑汁旁征博引了不少过去经手的人间惨剧作为辅证,半真半假,听得舒渝自己都信以为真。石茹和石宴不由动容。

      这一来不说石茹就是石宴也有些震撼,眼神复杂齐齐看向江崖柏,把他呛茶一迭声咳嗽地掩袖当作不打自招的举动,石茹表示同情,石宴惊得说不出话。

      舒渝笑得正嘚瑟,忽然手心一痛,转眼江崖柏若无其事收回手,她磨了磨后槽牙,面上笑笑,背地里去捉江崖柏的手还回来。怪她编纂故事败坏形象,说实话,他哪有形象可言。

      江崖柏清咳两声,石宴回神,连忙道:“江大人,英雄不问出处。”说着下意识去揩眼角,舒渝捉不到江崖柏的手,看他脸色阴晴变化心情也是好的。

      江崖柏淡声道:“石兄此话便是抬举江某了,在家靠父母,出门在靠朋友,江某也不例外,先前江某不肯实言相告,确是事出有因。”

      一旁听完全程的大当家终于回过味来,无限铁汉柔情地抹起眼泪了:“好惨,怎么会有人那么惨啊。”怎么会有人反应这么慢啊。

      舒渝道:“这位是......”

      石宴正要介绍,大当家抹着眼泪阻止他:“让我自己说吧。”他眼泪汪汪看向舒渝:“你讲得比那市集说书的厉害,捉来那好几个说书的,没一个能让我哭,说罢,你家大人花多少钱买得你,我愿出双倍,你回去就给咱们寨子讲故事如何。”

      舒渝微笑。

      “阁下是热衷受虐吗?”看看她真诚的眼睛,她真的很好奇。

      大当家虽浑身肌肉虬扎怎么看怎么骇人,但古铜大饼脸偏偏生了一双杏仁眼,当他眼神透过浓翘睫毛扑闪扑闪望来时,直让人有种被箭破空击中的错觉。

      舒渝低头捂脸,糟糕,为什么会有心动的感觉。

      江崖柏见舒渝如此眉头微蹙,当下看一眼三春,后者上前道:“此处人多口杂,请石少爷换个地方。”

      石宴后知后觉起身道:“正是正是,我知道有处安静位置,江大人请随我来。”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朝月洞而去,舒渝正要跟上,被赵遇时拦下,他当胸抱剑,寸步不让,舒渝跟他打商量:“你家主子什么事都不瞒我,你确定不让我进去?”

      赵遇时冷眼俯视她,半晌,丢下一句:“大言不惭。”他的音色和他下巴淡青的胡茬一样充满少年气,说得话却十分不讨喜,舒渝差点跳起来踹他。

      “你让不让我过去。”

      “不让。”

      要不是这是人家院子,舒渝干脆翻墙哪管赵遇时耍横,舒渝气得来回踱步。

      哭唧唧的大当家挥着小手绢从后头跟上来,捉着舒渝的胳膊:“他不让你就跟我回寨子嘛,我们那里待遇可好勒。”
      你挖墙脚呢。

      舒渝使巧劲想挣脱,不料那厮虽是个哭包,力气却大得出气,跟铁箍似的,她稍微一动,就疼得皮肉扭曲。

      大当家看舒渝停下动作,以为她改变心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舒渝趁其不备也动了动胳膊,嘎达一声——折了。

      大当家依然期待地看着舒渝。

      赵遇时听到某种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看看四周,又并无奇怪。

      并无奇怪你个头。舒渝捂着手臂,嗷地一声惊天泣地嚎了出来。

      .......

      石茹那头事情忙完过来招呼舒渝落座,见三人面对面杵在庭院月洞前吵架,不觉好笑。

      方才舒渝自曝江崖柏那段身世,娓娓道来,听得石茹也跟着黯然心碎,谁让舒渝记性好,那些事起因经过一一圆得上,就是石茹找老黄去打听也会得来这结果,只是她仍有些怀疑,暂且压下不表,但对舒渝的印象,却不如初次见面那么针锋相对了。

      石茹上前笑道:“前院要开席了,诸位请随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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