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医依旧没有死成》依痕

12、第十二章

　　皇帝负手而立，背对着殿门。
　　顾南月一撩袍子跪下，口呼“万岁”。
　　皇帝没有反应，好像没听见。
　　顾南月只好继续跪着，直到膝盖有点疼了，才听见皇帝说：“顾太医是来给莞妃看诊的？”
　　“回陛下，是。”
　　“那顾爱卿不如先给朕看看，朕听闻镇边将军昨日遇刺，很是担心，觉得有点头痛。”
　　“请陛下先上坐，微臣这就给您评脉。”
　　顾南月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走到皇帝座前，规规矩矩地开始诊脉。
　　皇帝身体没有大碍，就是有点气机失调，肝气失于疏泄，上行头部，才会头痛。
　　简而言之，就是他知道顾南月把程飞白救活了这件事，把自己气病了。
　　顾南月似乎一心只是看病，把完脉后恭敬道：“陛下龙体并无大碍，许是太担心镇边将军的安危了，有些气滞，才会头痛。待餐后饮上一剂木香调气饮，解滞行气，头也就不疼了。”
　　皇帝闻言“嗯”了一声，喜怒难辨。
　　顾南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下文，于是接着道：“不知莞妃娘娘是哪里不适，微臣这便去给娘娘看诊，微臣告退。”
　　他行了礼后，一步一步慢慢地后退，都快退出殿门了，才听见皇帝开口：“慢着。”
　　“朕听闻，昨日程爱卿遇刺，是你救治的？”
　　“回陛下，微臣昨日确实为程将军看过诊。”
　　“可朕明明记得，昨日当值的，是林太医，程爱卿怎么会去麻烦你呢？”皇帝的声音淡淡的。
　　“这……微臣也不清楚，昨日是镇边将军府的管家亲自登门，说是向宫里递了牌子，可是林太医年纪大了，脚程太慢，程将军又确实受伤颇重，等不及了才去找的微臣。”
　　顾南月悄悄观察皇帝的脸色，觉得皇帝今日诏他入宫，似乎并不是想处置他。
　　他于是继续道：“微臣本来也觉得不妥，可若是程将军因为延误治疗而有了好歹，这后果…陛下明鉴，昨日微臣无诏行医，确实是情非得已，还请陛下恕罪。”
　　顾南月一边说着，一边跪倒在地，身子伏在地上，一副惶恐的模样。
　　“顾爱卿救了我宁国大将，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呢？”
　　皇帝走到顾南月边上，又慢慢道：“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城行刺。朕已派人前去追查，可惜还没有头绪。”
　　原来如此，顾南月懂了。
　　今日皇帝见他，根本不是因为他坏了事想要他的命，而是想通过他知道两个信息：一，他的布局有没有被程飞白那边发现纰漏；二，程飞白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
　　好歹保住了小命。
　　“陛下爱护臣子，想必程将军知道后也会十分感动。微臣听程将军说，贼人刺中程将军后，以为得手，便遁走了，此时早已不知去向，将军也曾派人到四周搜查过，没发现什么痕迹，不过……”
　　“有什么不敢说的？”皇帝的表情没变，但声音却冷了下来。
　　“回陛下，微臣昨日给程将军看诊，发现……发现他是中了毒，这毒，与当日莞妃娘娘中的毒一模一样！”
　　“哦？竟有这种事？”皇帝的声音已经结了冰。
　　顾南月却仿佛没有察觉，又急急地道：“陛下，当日臣为莞妃娘娘解毒时就发现，这种毒提取自一种叫“番木蛇”的毒液，虞国已然覆灭，如今这种毒蛇，只有南疆才有！皇上，您以仁德包容四海，这些蛮夷却不领情，一再挑衅，如今竟对我朝大将军下手，实在令人发指！”
　　“竟然是南疆的人吗…”皇帝似乎也颇动怒，可顾南月却知道他是松了口气。
　　“没想到此事竟是南人所为，岂有此理，朕素来对他们礼遇有加，却没想到他们如此劣性难驯，真是欺人太甚。唉，如今程爱卿受了重伤，不知何人还能为朕分忧，让这帮宵小之徒知道厉害。”
　　“陛下不必忧心，程将军身体强壮，伤口愈合的会快些，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重返边疆，继续为国尽忠了。”顾南月笑道。
　　明明是好事，皇帝的眼神却沉了下来。
　　“只可惜，如今牵扯两国邦交，朕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陛下，臣……”顾南月又道，“其实昨日臣为程将军解毒时，程将军便猜出了是何人所为，还嘱咐臣不要告诉陛下，免得您为难，是臣一时情难自禁，才违背了对程将军的诺言，可微臣实是一片报国之心，怪只怪那蛮夷欺人太甚……”
　　他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极为羞愧。
　　皇帝闻言却笑了起来，伸手把顾南月从地上扶起，“爱卿又何须如此，报国之心，岂有错处？程爱卿是太过小心了，不过这次，他受委屈了，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他握住顾南月的手，“还有你，也是功臣，也要赏。程爱卿还未痊愈，你就多去他府上看看，有任何问题，都要上报给朕。”
　　顾南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强忍着道：“微臣领命。”
　　等从萃华宫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御花园的琼花也落了干净，徒留几枚枯叶摇摇欲坠。
　　顾南月路过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一眼，没想到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玉体金安。”
　　遗世独立的美人缓缓回首，面上带着一缕轻愁。
　　“顾太医不必多礼。”
　　傅贵妃是真的很美，眉如远黛，目如秋水。
　　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样的美人，注定要老死宫中了。
　　据说，傅贵妃闺名清若，原本也是与当朝皇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及笄后便嫁进了当时的太子府做良娣。大行皇帝仙去后太子登基，她便被封为贵妃，初时也颇受圣宠，可后来莞妃进了宫，六宫粉黛无颜色，堂堂贵妃，也沦落至此了。
　　顾南月心下叹息，不由得开口道：“秋风寒凉，娘娘身子单薄，还是早回宫休息吧。”
　　美人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顾太医是从萃华宫那里过来的，莞妃最近可好？”
　　顾南月暗暗后悔自己多嘴，面上则恭敬道：“劳贵妃娘娘挂念，莞妃娘娘近来无恙。”
　　美人不出声了，顾南月偷偷看去，发现她正凝视着萃华宫的方向，一张玉面上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秋风扬起她素白的裙角，愈显的她飘飘欲仙。
　　一瞬间，顾南月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孤独痛苦的灵魂，这痛苦太浓，以至于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娘娘，起风了，当心着凉。”有宫女拿着披风过来，小心为贵妃披上，又退到一旁去。
　　顾南月见状，做了个揖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去好远，回头时还看见傅贵妃站在那里，孤独的像一抹幽魂。
　　回到府里，鹿苓和顾千千都在。
　　“师兄，你今天进宫，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吧？”顾千千绕着顾南月转了一圈，紧张地问道。
　　顾南月看见她，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现在知道担心你师兄了？昨天怎么不动动脑子，在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让我去将军府给程飞白解毒？嗯？你不是自诩了解世间百毒吗？怎么自己解不了，还过来拉我下水。”
　　他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凶一点，顾千千反而不怕了：“我昨天实在是急昏了头，程大哥中的毒我从来没见过，毒发却极为猛烈，一个劲儿的呕血，我是怕极了，才来找你的，你骂我吧，不然你打我也行，只要你能消气。”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南月的气也生不下去了。
　　“今天进宫，是为了给莞妃娘娘安胎，不过皇帝确实问起了昨夜的事。”顾南月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要让顾千千知道一下，好歹以后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了。
　　“啊，那师兄你没事吧？皇上怎么会知道啊？”顾千千吓得不轻。
　　“你以为呢？程飞白毕竟是大将军，皇帝关注一下也属正常。”这个死丫头原来还会关心他，顾南月心里舒服多了，语气也没那么冲了。
　　“那皇帝有没有查清楚究竟是谁暗害的程大哥？”顾千千天真地问道。
　　顾南月好悬没漏出一声冷笑，淡淡道：“哪有那么快。”
　　他绕过顾千千，坐到椅子上，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杯沏好的热茶，触手是刚好的温度，他回过头，正好看见鹿苓站在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南月嘴角一弯，端起茶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