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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番外 极乐(下) ...

  •   乡间小道上,浅青衣衫的公子垂头丧气地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捧着碗粗茶,喃喃地道:
      “可逃出来了……”
      但看他的神情恍惚,并不是开心的模样。
      热心肠的老板抹完桌子,坐到凳子上,道:“小哥儿有啥烦心事儿,跟哥说!哥给你出主意!”
      浮昙本不想理睬的,但心中着实愁苦,便虚心求教:“我曾跟一个很好的人生死相许,后来我得了重病,他为了救我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这不打紧,前些日子我又遇到一个凶巴巴的总打骂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我俩性命连在一块儿,他死了,我也就没了。就在昨天,我不知怎的……睡了他,我——”
      “——为情所苦啊!小哥儿,我懂的!”
      茶老板远目连绵起伏的青山,似有所感,目光幽幽追忆往昔: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方圆十里的姑娘日思夜想的都是我一人。那时我也为情所困,这个好那个也好,不知道挑哪个,于是抑郁寡欢,险些剃了头发当和尚寻清静。”
      浮昙唇角微抽,道:“真看不出来。”
      “哥是想开了!”
      茶老板灌了一口粗茶,突然豪气万丈:“人生数十载,多是愁苦,一人实在孤苦伶仃。生死相许的那个没了,这个坏的正好补上,凑合凑合就从了他罢。”
      “……可我不喜欢他。”
      “喜欢是一码事儿,过日子得另算。再说了,你说你不喜欢,可你拿水盆子照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真要不喜欢,你早跑了!还在这儿跟哥唉声叹气?!”
      这倒是错怪浮昙了
      浮昙也想过逃跑,可离太远,体内那不知名的活物就焦躁地窜来爬去,弄得他极其难受。就像不远处的分叉道,他想走,可一旦踏出去,骨骼连同血肉都要撕裂一般痛苦。
      他只好委身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愁眉苦脸地听茶老板面红耳赤地谈及当年:
      “这世道乱糟糟的。任你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也比不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好生过日子踏实,你别看人家凶巴巴地打骂你,要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她打你,是疼爱你才费心费力地鞭策你,小哥儿得知好歹。我猜那姑娘也是喜欢你的,要不然昨儿也不会半推半就从了你。”
      确实乱七八糟。浮昙听得头痛。
      “小哥儿,回去罢!你出来这么久,她得多担心!我老婆也是刀子嘴,说话不饶人,有回我被气跑了,大雨天儿,她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找我,唉还差点儿被野孩子撞到了,想想都后怕。”
      茶老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摇头叹气:
      “我是看开咯!别怄气,不值当,把老婆子哄好了,才能热热乎乎地过日子。”
      “我为何要同他过日子?”
      那个浮廉,自以为是轻浮顽劣,哪点比得上萧慕白?可眼前一团乱麻纠缠不清,脑子也糊涂了。
      不过茶老板说得没错,要“看开”,不能怄气,不然真没好日子过。
      浮昙掏出几枚铜板放到桌上,道:“谢老哥,我想通了,这就回去。”
      ……
      回到镇上,有蛊虫指引,他很快找到了街上悠哉游哉的浮廉。
      ——浮廉看上去心情不错,满面春风,笑容招展,换了套簇新的蓝袍,负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这,这分明是一副解脱了,自在逍遥的模样!!
      浮昙心中堵了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狐疑地跟随,见浮廉停在坚果摊儿前,笑嘻嘻地调戏小姑娘:
      “这花生不错,称半斤,核桃也来半斤。”
      小姑娘面相很普通,唯独一双眼珠子轻灵通透,眸子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她双手捧腮,脸颊一抹桃瓣红,身旁一个微黑的孩子兴奋地大叫:
      “阿姐,他扎的风车比你的转得快,风筝也飞得高!”
      浮廉笑露出一口白牙:“非也非也!小姐姐心灵手巧,我哪儿比得上。”
      小姑娘脸红了红,嗔怒:“要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呀!粗活儿,我做得来,缝缝补补的细致活儿,还是姑娘家手巧。”
      浮廉指着衣袖上的破洞,道:“在下浮廉,一人在外闯荡多年,如今倦了,想找个地方扎根,小姐姐觉得这镇子怎么样?”
      小姑娘面红耳赤,细声细语地答:“……很,很好。”
      孩子拍掌跳起来,大声说:“你要住下来么,我家院子后头有块儿空地,圈起来给你盖房子行不行?”
      “极好极好!”
      只见浮廉双眼泛光,痛快地从袖中摸出些碎银子,全赏给了小姑娘。
      浮昙摸不准浮廉的心思,等到晚上,姐弟二人收摊儿回家,路上被拦住去路。他仔细看小姑娘的脸,确实与沉妆有几分相似,心中霍然升起复仇的快意。
      小姑娘气愤地指责:“你为什么拦住我们的路?”
      “……我啊,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冲你笑得那么开心,对我却始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浮昙想到,如今他与浮廉同生同死,他杀不了浮廉,反之,浮廉也杀不了他。
      手中凝结出游动的水流,正想着怎样划花小姑娘的脸时,身后突然传来破空疾风。
      浮昙回头的刹那,视线中只映出一只飞来的黑靴子,紧接着胸中剧痛,整个人如破碎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
      小姑娘吓得尖叫
      “嘘!”
      浮廉却笑弯了双眼,说:“这条狗我还没调|教好,你们离远点儿,被他咬到就不好了。”
      回头望向浮昙,双眼霎时凝结出寒霜。
      浮昙心头一跳,下一刻爬起来要跑,可没跑几步,他又想到:我逃什么?
      我为何怕他?
      浮廉负手懒洋洋地走过来,道:“废狗,我虽不能杀了你,但砍条胳膊废条腿还是可以的。”
      浮昙冷笑:“有能耐你就试一试——”
      ——“啪”!!又一巴掌兜头搧到了脸上。
      “你——”
      还未出声,又一巴掌落了下来,响亮且清脆。
      浮昙怒不可遏,正要回手,忽地浮廉手握成拳击中了柔软的腹部,他痛得俯下身去。
      浮廉施施然地收回手,皱眉,很不解地道:“傅庄主那样大仁大义的英豪,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儿子?!”
      “——谁要当他的儿子!”
      “温柔贤惠的沉姿,你也没学到半点儿她的好。”
      “跟你何干!”
      “浮岁有济世为怀的心肠,待你也极好。再不济,君子坦荡荡的萧慕白,样样儿挑不出毛病,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种东西?”
      浮廉讥诮地看着浮昙,目光鄙夷轻蔑,十分不屑:“你极幸运,遇到的沉姿、浮岁、萧慕白都待你不薄,傅庄主虽亏待过你,但临终前念念不忘地仍是你。”
      浮昙忽地抖着嘴唇,浮光掠影里,额头上的心头血凄绝冷艳。
      “他们都倾心相待你,你却从未倾心待过谁,所以你失去了至亲至爱,你一无所得。可,即便是这样,萧慕白留下了心头血、傅庄主得我的许诺,你——浮昙,从今往后,纵使我不甘愿,我也得日夜跟随你。”
      说完,浮廉幽幽一叹,神色依稀有些难言的落寞。
      就在这一刹那,浮昙又慌又乱,脑中空空如也。柔软的心尖尖上忽地抽疼,异样的情愫像是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入骨,皮肉战栗,指间轻轻抖动着。
      下一刻,他慌乱地大喊:
      “你比不上萧慕白——!”
      “是的,我比不上他。活着的,总比不过死人。”
      浮廉的目光落向遥远处热闹的街上举着风车嬉闹的孩子们,轻声道:
      “真可爱……”
      登时大为警惕!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对浮廉脸上不加遮掩的喜爱暗生谨慎,问:“你喜欢孩子?”
      “是啊!”
      浮廉很坦率地承认了,“我连名字都取好了,可惜,总找不到中意的姑娘。”
      这下子,浮昙心中慌张一瞬,很快期期艾艾地道:“你得看着我……”
      浮廉惆怅:“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你,你……”
      这时候他突然想问浮廉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可……觉得不对,浮廉喜欢什么跟他何干!
      “随缘罢,兴许另有机缘。”
      浮廉转身离去,脊背挺拔铮铮,宁折不弯。
      浮昙犹豫了片刻,但见那背影决绝远去,不曾回头、毫无留恋,好像要弃他而去的时候,他经不住迈开步子,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此时轻纱笼住了半弯月,朦胧飘渺,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极近,纠纠缠缠难分难解。
      ……
      终有一日,浮廉调戏小姑娘,浮昙正要捣乱时,听到见多识广的茶老板说:
      “那山中藏了一家苗寨,寨子里养了同生同死的蛊虫。”
      浮昙百无聊赖地听着
      “那蛊虫十分稀奇,传说啊,男人吃了,能……怀胎十月,产子。”
      ——“噗!!”
      浮廉一口茶水喷出
      浮昙则敬畏地望着浮廉的肚子,目含荡漾的粼光,若有所思:“真,真的么?!”
      “唉都说是‘传说’了,谁知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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