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樱枝林

4、第四章

　　老翁猛的一颤，伛偻的脊背弯得更低了，他苍老的声音传来：“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看到姑娘你容貌姣好，不由想象中画下你的样子，若有冒犯之处，请谅解。”

　　震惊之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里一闪而逝，我不动声色，问他：“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我十分喜欢。”

　　他沉默了良久方点头。

　　天上雷鸣电闪，豆大的雨点瞬间落了下来，窗外正对的桃树在雨水和厉风的敲打下，扑扑簌簌漫天飞舞，有几瓣逆着风刮到了我和老翁的头上，老翁欲要过来关窗，看他脚步虚浮，我先他一步，关了起来。

　　“我本来想买几枝桃花就走的，看来老天要留我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了，老伯，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啊？”

　　没等他回答，我自顾自地坐到了椅子上，自觉地翻看起桌上其他的画卷，除了夭夭桃花，每一张画卷上都有我的身影，开心的，忧伤的，哭泣的，里面的形态简直比照片里的更写实，唯一不同的是，那上面所有的扮相都是古装。

　　翻看这些画的时候我没有转头去看老翁，但我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近在眼前，差点步入黄土的衰败之色决然消失，焦急地思考着如何回答我接下来惊奇的疑问。

　　我下意识地挑了挑眉，这些都说明不了他认识我的话，我断然是不相信的。

　　我轻笑了一声，把数月以来的阴霾都抛之脑后，夸赞道：“你的画工真好，我也会画画，只是比起你来简直天壤之别。”

　　见我没多问，他松了一口气，嘴角似乎带了一丝笑意，苍老的声音低柔询问：“你会画什么？”

　　我突然想起今早去画室的目的。

　　借着窗外昏暗的天色，我拿起他的笔墨，慢慢描摹出屡次出现在我梦境里让我心神荡漾的美男子。

　　我笑着吹了吹墨，抬头准备向他炫耀时，却看到不远处的他呆若木鸡，天已经黑了下来，屋里更黑了，我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他伛偻的身体像是突然间站直了一样，给人一种英姿飒爽，朝气蓬勃之感。

　　雨还在下，他没有赶我走，我也不想回去，空旷的房子让我孤单，这里的桃花让我有一种归属感。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盘糕点，我拿起一块，是桃花糕，软糯香甜，我第一次吃却觉得这味道非常熟悉，像在很久以前就吃过。

　　他把雕花木床让给我，自己去书房打了地铺，我居然不顾尊卑，理所当然地睡在了上面，床铺干净整洁，有一股好闻的桃花香，玉制的枕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那么硬，靠上去非常舒服，颈椎仿佛被注入神力，温暖飘逸的感觉萦绕在周围，忽觉不了冬日的寒凉。

　　梦中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羽，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不到。”我一身桃红裙装，满脸天真，欢快地朝他跑去。

　　他转过身来，修长英俊的眉眼，气质清冷，是我熟悉的美男子，他诧异地看着我扑在他怀里。

　　我跟他诉说我终日立在门口对他的浓浓思念，对他的仰望和迷恋，他惊诧于我的直白又欣赏我的单纯可爱。

　　日日相伴，他教我琴棋书画，带我踏遍五洲四海，我为他轻扫娥眉，洗手作羹。

　　我终于为他披上红妆，红床帐暖，我一身薄汗趴在他是身上轻轻喘息，在他耳边呢喃道：“我爱你。”

　　他亲亲我的脸颊，满脸宠溺，俊逸非凡的面容让我如痴如醉，他失去平日的清冷，眉眼全是温柔，回我：“我也爱你，薇薇。”

　　他的柔情和温暖让我内心无比雀跃，我是如此眷恋他。

　　突然醒来，漆黑静谧的屋里提醒着我刚才不过是春梦一场，脸上还保持着睡梦中的喜悦，嘴角的弧度都僵硬了，身上仿佛还留存着他的气息，枕边的冰凉让我倍感空虚。

　　我起身披上外衣，摸索着想出去看看半夜里的桃花，让寒风将我身体里的燥热吹去。

　　经过老翁书房时，隔着帘幕，从里面透出淡淡的红色光晕，我一时好奇，拉开了帘幕。

　　我瞪大双眼，掐了掐自己，痛感传入神经，我才相信自己没有做梦，红色的光晕源于睡在书案旁的老翁身上，或许现在我已经不能称呼他为老翁了，他熟睡的容颜宁静祥和，白皙俊美的面容没有一丝褶皱，黑发如墨柔顺地散在洁白的被褥上，修长健朗的躯体，那熟悉的样子俨然是刚才睡梦中和我欢愉的丈夫，封羽。

　　我捂紧了嘴，这一幕让我想起《哈尔的移动城堡》里面苏菲被荒野女巫施了魔法变老后外表随心里年纪变化的剧情，为了保护所爱的人，她变得乐观积极，坚强勇敢，这种精神化为高强度的意志凝聚力，让她战胜了魔法，变回原来年轻的样子。

　　是否这个男子也这般被人施了魔法？

　　可是，他在我梦里是一个高高在上，法力无边的神仙，我们有着美好的爱情，他是我的丈夫，我爱到骨子里的人。

　　为什么现在变成濒死丑陋的老人，他熟悉着我，描摹着我，眷恋着我，却装作不认识我？

　　自见到他画我的第一幅画时脑海里闪过的猜测被亲眼证实，我震惊得如遭雷劈。

　　桃树，桃花。

　　是维系他和我之间一段记忆的桥梁，那颗桃树明明是我，我受了别人一滴血修成了人形，成全了我终日对他的相思之苦，但是后来他在梦中杀死了我，桃花全部凋败，桃树瞬间枯萎了，他变成这副模样，我又活在了现在，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迫不及待地想找到答案，却又按捺住打扰他祥和睡颜的冲动。

　　天亮的时候，他起床了，似不忍打扰我，他的动静轻的几乎不可闻。

　　我的心境早已不如从前，看到他依然发白的头发，枯槁的容颜，我的心颤抖起来，像被人狠狠揪着揉捏，梦中他和我的风花雪月彷如昨日，到了这一刻，想了半夜的问题，却再也问不出口。

　　“你怎么了？”感觉到我的异样，他浑浊的眼珠像是颤了颤，里面似乎充满了期待。

　　我压下心里的酸涩，灿然一笑：“老伯的屋里十分舒适，这里的桃花香似有安神催眠的作用，睡了一夜，感觉通体顺畅，神清气爽呢，好想在这里生活。”

　　他嘴角弯了弯：“如果你不嫌弃，寒舍随时欢迎你。”

　　“真的吗？”我欢喜着问。

　　他点头，我依稀能感觉到他同样欢喜。

　　其实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衰败之色少了一些，相比昨日多了一丝生气。如果他就是被施了魔法的那个人，而我是其中的关键，那么我们之间的爱能否让他恢复从前。

　　我沿着来时的小径，回到了车上，想要回去收拾一些行李，准备来这里长住。

　　刚发动汽车，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这才发现手机被遗落在车上一天，我都忘记了它的存在，拿过来一看，是齐韵的来电，我突然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现在他之于我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此前为他的那些期盼，孤单，失落，伤心似乎就像一个笑话，都消失了。

　　但是我们之间得有一个交代，我接起了电话。

　　那边传来他焦灼又生气的声音，他大声吼道：“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我都报警了，你让爸妈都担心极了。”

　　我淡淡地回他：“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他还想说什么就被我无情地挂了电话，翻看手机才发现上面有一百多个未接电话，有十多个来自于我的父母，剩下的都是他打的。

　　原来我一夜未归让他如此担心，我却再也不觉得欢喜，亦或像上次一样有报复的快感，而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车才驶入院子，他闻声跑出来，看到我的身影，忙跑下台阶来抱我，我看到他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愉快。

　　他想亲吻我，我却拿手挡开了，我用力推开他，快速朝屋里走去，给父母拨了电话，告诉他们我没事，只是去朋友家玩忘记带手机了，他们放下心来，把我痛骂了一阵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挂掉电话。

　　他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看，见我放下了手机才问：“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你的朋友我都打电话问过了，她们都说没见过你，还是你什么时候多了个我不认识的朋友？”

　　我忽略他语气中的质问和嘲讽，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平静地对他说：“齐韵，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一夜未归，我为你心急如焚，你回来第一句话却跟我这样讲？”

　　我跟他说：“你的财产包括你送我的珠宝首饰我什么都不要，我净身出户。”

　　哼哼！他冷笑出声：“你有其他男人了？这就是你昨夜未归的原因？”

　　“随你怎么想，我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你开不了口，就由我来说，我们到此结束吧。”

　　“你什么意思？”

　　我叹了一口气：“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我们离婚后你就不用偷偷摸摸了，想和她在一起就光明正大的，这样对谁都好。”

　　他脸上嘲讽的样子消失了，换上一副呆愣的表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站起身来：“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