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9、算术

　　萧简左右看看，确定是在叫自己，举起两手拍了两下，道：“精妙。”

　　楼望白听到如此敷衍的恭维倒是没生气，反而笑了笑。他修为深厚，外貌上看不出多大年纪，下午睡散的头发大约已由屈楠梳好了，月华之下更显得发似鸦羽，眉目如画。

　　萧简尚不能好好惊艳，楼望白已摇头道：“师兄一生聪明机变，怎么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说罢伸出三根手指捏住萧简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道：“像也不是很像，会不会不是亲生的。”

　　萧简：“呸！”

　　楼望白又笑了一声：“看完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了？”

　　萧简冷淡道：“你说过我不能学武的。”

　　楼望白道：“我说的是我不会传你武功。”

　　萧简一惊之下抬头，与他的眼眸对住。他的眼睛不似萧简一般幽黑，倒是透着润泽的棕褐色，月光下仿似琉璃琥珀。

　　楼望白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道：“你若是不笨，应该记得我刚才的剑招。有没有别的想法？照实说。”

　　萧简想了想，道：“我一直不太懂为什么剑法要有这么多不同的姿势。”

　　楼望白沉默了一会儿，道：“然后呢？”

　　萧简道：“算好对手的速度和出剑角度，直接一剑刺向要害就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若是被江湖中有名的剑客们听见，难免要笑掉大牙——这是哪来的狂妄小儿在讲异想天开的大话？

　　楼望白却没笑，想了想，道：“来得及么？”

　　萧简道：“不一定，得大量试验。”停顿一下，“算术没有绝对，就算试验得出规律，总是容易有意外。”

　　楼望白道：“当你的规律覆盖了足够多的人，意外就不那么容易发生。”他刚才已经将剑插回背上剑鞘，此时又拔了出来，道，“我的剑招并非天下无敌，总有能胜过我的意外，但因为我能赢过足够多的人，这种意外就很少。”

　　萧简低头思索，片刻后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楼望白说的并不是单纯的剑道，天下的道理往往相通，只有跳出“我仅精研剑道”的局限，方能见剑道之外的大天地。

　　萧简吐了口气，觉得胸怀忽然一畅，楼望白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又沉吟了一会儿，道：“在岛上没办法试验。”

　　楼望白斩钉截铁道：“有办法。”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白若岛与鳄鱼洞链接的地方传来一声小鳄的嘶鸣，萧简愕然道：“有人上岛？”

　　楼望白应道：“嗯。”萧简侧耳去听，小鳄的叫声似是被什么东西噎在了喉头，充满了痛苦和悲愤，他想起了什么，瞪着楼望白道：“你把小鳄的嘴塞住了？”

　　楼望白笑嘻嘻道：“最近上岛的人有点多，不想咱们小鳄造太多杀孽，放几个上来好了。”

　　“他们——”萧简停顿了一下，犹疑道，“是为我来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楼望白一手持剑，另一手负在身后，这个姿势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傲然而自负，“有的是冲我来的。”

　　萧简奇怪地看着他：“冲你？”冲你来做什么，看你能吃能睡又能打，想拜你为师吗？……说起来白若岛到底按什么规律收徒啊。

　　幸好楼望白没多久就开始解释，避免了萧简的天马行空：“因为我杀了五个顶级高手都无法杀死的萧鸿。”

　　萧简“啊”了一声，他对父亲被楼望白杀死这件事虽然不再介怀，但每次提到总是忍不住气息一窒。他年纪小，于人情世故尚不通晓，更不熟悉中原武林，楼望白虽然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这算什么理由？

　　“五个顶级高手败于萧鸿，萧鸿败于我，若是我再败于什么人呢？”楼望白眼望向鳄鱼洞处的丛林，慢慢问道。

　　萧简明白了：“战胜你的人，会是天下第一。”

　　楼望白点了点头，缓缓道：“很多武林人士就是这么无聊……”而且这里是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岛。也就是说，在这个岛上挑战楼望白，无论出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任何人只要赢了，取了楼望白的信物离开白若岛，就会是天下第一，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第一是用什么手段得来的。

　　萧简问道：“来了几个人？”

　　楼望白：“也就七八个吧。”

　　萧简转身撒腿就跑：“我去喊师兄。”

　　楼望白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回来：“除了冲我来的也有冲你来的，岛上已有外人侵入的时候你离开我身边是不是傻？”

　　“……”萧简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张口结舌，“那，这……”

　　“等着试验你的算术剑法。”楼望白把他放到地上，丢开一点，眼神寂然地看着前方，“他们来了。”

　　这一波果然有七个人，看上去明显是结伴而来。为首一人先走出两步，向楼望白拱了拱手，道：“楼岛主，在下是……”

　　楼望白打断他道：“直接说什么事。”

　　那人被噎了一下，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道：“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魔头之子尚存，终究是心腹大患……”

　　楼望白道：“我说了，直接说什么事。”

　　那人无奈，尴尬道：“我们想恳请楼岛主将魔头之子交予我们带回中原处置。”

　　楼望白道：“你们想必也想到了我不会答应。”

　　那人答道：“是。”

　　楼望白：“那不就得了，就是想七个人一起跟我打，如果我输了就把孩子带走呗。”

　　“……”

　　七人尚有些难堪，虽然他们的真实目的确实是如此，但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感觉自己的动机和行为都不那么高尚，反而有点猥琐。

　　楼望白横过惊鸿剑：“行了，来吧，我尽量不打死你们。”

　　为首之人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率着其他六人向楼望白行了一礼，七人足下踏过方位，摆出一个剑阵。

　　楼望白道：“别管他们摆的是什么形状，你算你的。”说着剑气一纵，已与其中一人的长剑相交。

　　萧简凝神去看七人的剑路，他看不懂什么攻势守势，在他看来只有七人不同的出剑方位和力度。这七人想来是一同练过很久了，剑阵结好之后如同一体，进退一致，攻守的力量都似七人一同发出。楼望白暂时没什么功夫管他，但应付剑阵还不算吃力，偶尔还往其中几个意图借机将萧简挟持走的人脸上拍一拍，道：“别开小差，先好好看着我。”

　　缠斗了一会儿，七人的剑阵招数从头打到尾，剑招已经开始重复。萧简记忆力惊人，一看到重复的招数便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心中飞快计算了一下，在剑阵一招用尽的简略空隙中道：“东南，向东偏一寸三分。”

　　楼望白一剑刺出，果然刺向东南，微偏一寸三分。东南角的一人一招已经使出，却见楼望白这一剑竟然未卜先知一般刺向自己破绽之处，慌忙就地一滚，剑阵稍缺，萧简道：“东南，斜向下，三寸。”楼望白依言一剑刺下，那滚地之人正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再往上一寸就要撞上剑尖了，连忙停了动作。此时剑阵中其他人的援助已到，萧简眼尖：“西南，往南二分。”

　　楼望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一剑，将来人逼退，摇头道：“你们师父是哪个，怎么教出这样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

　　萧简：“正南！斜上一分！”

　　七人越打越是惊恐：这几寸几分的到底是什么邪术！这魔头的儿子是在现量他们出剑的位置和长短么！

　　萧简：“西北，向北二分，东南，向东一寸三分，西南，往下七分，南，向上六分……”

　　楼望白道：“慢点，想累死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