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70、当年

　　楼望白看了只有一丝柳叶宽的月亮半天，道：“就赏这个吗？”

　　“……”沈篱随口一说把自己坑了，将酒杯往他手里一送，道，“罢了，主要喝酒。”

　　楼望白接过，饮了一口，道：“谢谢。”

　　沈篱莞尔：“不用。你是运气好，受重伤前不久刚用过青女降，是不是？这药当真猛烈，残余的一点药性也护住了你的心脉，否则就算当时我就在场，也很难说。何况，”他自己倒了一杯，“你天生的心疾还是没有治好，我到底只还了你们半个人情。”

　　楼望白想了想，想起他在太上墓中说过的欠一个人情的事，道：“就算还清了好了。”

　　沈篱摇头道：“那不行，当时答应好的是以开胸探心之术治好你的心疾，这就算还清了的话，以后你家囝囝见到我，岂不是要嘲我不守信用。你这心疾说大不大，说治其实也不用治，只是要静养……”

　　楼望白点头道：“我知道。”

　　“你倒是知道？”

　　“在白若岛时，有位前辈为我诊治过，说我是富贵病。”

　　两人酒杯轻轻一碰，沈篱抿唇一笑，一口饮下杯中酒，沉吟了一会儿，道：“点春湖除尊主外，有神、鬼、人三护法，十二月令主。令主武功修为参差不齐，各有所长，鬼影先生便是其中的鬼月，五蝠便是他的座下，你已经见到过了。”

　　楼望白点点头。

　　“点春湖其实一向没什么规矩，我们这些人都四处游手好闲不受管束，平时也不见得会留在教中，只有尊主传出点春令方回去听命。但是，却有一个人，是自点春湖建立之初便不允许离开尊主的，那就是人蛊。”沈篱看了他一眼，“上一任的人蛊，就是被你杀了的那个人，萧鸿。”

　　楼望白又点了点头。

　　“人蛊原本代代相传，基本上都是尊主的近亲。自祖上传下来的鸩血血脉，如跗骨之蛆，会遗传到下一代身上，因此每代尊主反而会选兄弟姐妹中没有遗传到鸩血的人继任，而遗传血脉最佳的那个，就会成为这一任的人蛊。”沈篱缓缓道，“鸩血蛊毒发时会让人迷失心智，六亲不认，成为只知杀戮的野兽，但若是一生都与尊主相辅相成，就并不会有什么害处，反而益寿延年，百毒不侵，反之，尊主若无人蛊，功力便无法到达顶峰，甚至有遭反噬的可能。”

　　楼望白道：“听着好像蚊子吸血。”

　　沈篱忍俊不禁，努力正色道：“跟你说正经事呢……就是说，尊主世代练习的武功，必得要鸩血相辅才能大成，这就是点春湖被称为魔教的原因了。虽然听上去很邪门，但历代的尊主也因此武功高绝。这就像是已经成为世代相传的铁则，无法更改也无法停止。所以无论是哪一代尊主，别的都可以不要，人蛊是一定要的……”

　　“更像蚊子吸血了……”

　　沈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道：“到了这一代，尊主的姐姐遗传了上佳的鸩血血脉，原本按照道理来说，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

　　楼望白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他其实多少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愿意去多想：“但是她遇到了我师兄，是么。”

　　沈篱点头：“是的。不仅遇到，她还忽然想要和他一起过正常的，普通的生活，想和他做一对人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夫妻，想为他相夫教子，与他厮守一生，白头到老。”

　　楼望白叹了口气，说：“这个故事真不好。”

　　这是一个很老套很俗气的故事，结局也并不令人愉快。陆寒阳原本是要当人蛊辅佐她弟弟一生的，但偏偏爱上了萧鸿。萧鸿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或者全是假意如今也已无人知道，但最初与她相识时，萧鸿只是抱着除魔卫道的目的。其时点春湖老尊主名震一方，无人敢掠其锋芒，点春湖已不满足于固守沙漠一隅，而是迅速向外扩张。萧鸿从陆寒阳口中探知了人蛊的秘密，在和陆寒阳远走多年之后，忽然带着儿子回到点春湖，自愿成为了新一任人蛊。

　　“并非先天遗传到鸩血的普通人要成为人蛊，便需饮鸩毒，换鸩血，遭受毒物噬咬。而且就算最终熬过去了，练成了人蛊，寿数也最多不过五六年，死了又得重新练。”沈篱叹了口气，“老尊主一开始不过是抱着折磨人的目的把萧鸿练成了人蛊，但之后他便发现，萧鸿的儿子，血脉之佳，甚至远胜了他的亲生女儿陆寒阳。他原本是想等萧简长大的，然而在那之前，他没有想到萧鸿在自己身上种下了剧毒，让他在每次练功时无意识吸入，最后疯癫而死，死前还重伤了陆温雪和教中的数十好手。”

　　“陆温雪原本也已练了这种武功，但中毒不深，还算有救。只是如此之后，点春湖元气大伤。再也不提扩张一事。”沈篱有些出神，给自己和楼望白的杯中都注了酒，“陆寒阳不知是不是早就知道萧鸿之事，这些年来从未露面。”

　　“我见过她。”楼望白又与他碰了碰杯子，“她上白若岛找过囝囝。”顿了顿，“只是囝囝不愿意走。”

　　沈篱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叹了口气。

　　“当日在昆仑山上，除了陆温雪本就故意布下这个局之外，也因为世代以来，尊主与人蛊本就血脉相引，有尊主在旁，鸩血蛊更易发作。”沈篱看着他道，“陆温雪对萧简实在也没什么血亲之情，只是一旦没有萧简，他不仅雄心壮志不得伸，自己都有遭功力反噬之虞，所以就算倾全教之力，他也不会再放萧简走的。”

　　楼望白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那里不知为何又隐隐作痛，但他的伤明明已经好了。

　　沈篱看着他的动作，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点春湖并不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

　　楼望白想了想，道：“这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沈篱无语，“每句都和你有关系！”

　　楼望白笑道：“没有关系。”他看向天空中那弯窄得可怜的月亮，缓缓道：“他不放囝囝，跟我要带囝囝回来，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