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68、求你

　　楼望白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睡着时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仿佛一时有人在耳边不停说着话，一时又没有任何声音，他努力发出的一点声音也再也没有回音。

　　后来他渐渐能听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那两个声音听着也应该是熟悉的，但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想是谁，反正肯定不是萧简。

　　一想到萧简，他便会觉得胸腹之间剧痛。可能是伤还没好，痛得令人难以忍受，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无法睁眼看，只是觉得这种痛太过可怕，仿佛整个胸口都被撕裂了，血淋淋地露在外面。

　　忽有一日他闻到了一点馥郁的香气，像是屈楠每年秋日都喜欢囤积的那种金黄色小花的味道。然后就有一股香甜的液体从他口中喂入，他下意识地吞咽，数口之后辨识出来，好像是蜜糖水。

　　“能吞咽就好。”一个懒懒的声音道，“他好久没吃东西了，我看此处的桂花蜜不错便买了些，利于补充元气。”

　　一人冷冰冰道：“一路废话这么多，他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清醒？”

　　“我也不知道啊。你知足一点好不好，他受这样的伤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很大的机缘了，难得我和吴不灵正好都在，你还指望他立刻活蹦乱跳？顺便一提江湖传闻唐门的赵三公子冷心冷情对谁都不假辞色，怎么对楼岛主这么关心了？”

　　“……闭嘴。”

　　“难道是因为长得好看么……”

　　“闭嘴！”

　　“好好我闭嘴，反正再过一个城镇我就走了，这趟帮忙也帮到头了。”

　　“没有人让你跟着，我当时就说过你走你的。”

　　“好罢。我不过也是没地方可去。”

　　楼望白轻咳了一声，眼皮抖了抖，终于睁开来。他处在一辆马车之内，赶车的人速度放得很慢，车子很稳，极少颠簸。车窗上帘子半掩，有光透进来，却不刺眼，他眨了几下眼睛便适应了光线。

　　仍是一身锦衣的沈篱坐在他身边，手里握着一把调羹正在给他喂蜜水，神色只怔了一瞬，清艳的脸上便绽出一个微笑来：“说着就醒了。”

　　赶车的人立即勒停了马，钻入车内。楼望白看了他一会儿，仍有些迟钝的思维终于反应过来，认出了他是谁，疑惑道：“赵三……公子？”

　　赵三一张寒冰般的脸部见喜怒，嘴角蠕动了一下，道：“嗯。”

　　沈篱笑道：“还认得出人，脑子也没坏，看来可以康复个九成。哎，楼岛主，跟你打个商量。”

　　楼望白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沈篱道：“这位赵三公子呢，在你重伤昏迷时大发善心，担心你被中原各派追究，趁无人防备直接把你带走了，还顺手撸走了这只。”手一指，一旁被关在笼子里的小毒物啾啾了两声。楼望白看向小毒物，不自觉出了神，沈篱咳嗽一声提醒他回魂，继续道：

　　“我本来不应该再与你们扯上什么干系，毕竟正邪不两立，我混进昆仑给你治伤已经算是违了教规，因此我原本是不打算和你们同行的。”赵三冷哼了一声，沈篱不以为意，继续笑道，“但后来我又觉得，点春湖既然已经找回了人蛊，可能已经不太需要我这个鬼医，所以我也不打算回去了，就跟着三公子走吧，一路也好照看你的伤势。如今你也醒了，我十分担心你想去点春湖，但我是不去的，所以咱们能不能就此别过？”

　　楼望白花了一点时间理解他说的话，有些吃力地道：“现在……不是……去……点春湖？”

　　赵三沉默，沈篱指着他笑道：“你看，我早跟你说，楼岛主必然是要去点春湖的，你现在服气了没有？”

　　楼望白只觉得奇怪，萧简被陆温雪带走了，他当然要去点春湖把他找回来，这点还能有什么疑问？

　　赵三淡淡道：“他要去，你不能走。”

　　沈篱无奈道：“楼岛主，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打商量了。我不想去点春湖，但是你想去，赵三公子就非得留下我给你们带路。”

　　楼望白怔了怔。这他倒是没想到过，他只知道点春湖在沙漠中，完全不知道具体方位，萧简也从未提过，要去，还真得有人带路。赵三道：“要么就不去了。”

　　楼望白看了看他，也有点困惑这个并没有多熟稔的人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然后道：“要去的。”

　　赵三皱眉道：“你打不过萧简。”

　　楼望白一愣，赵三道：“就算打得过萧简，也打不过萧简和陆温雪联手。”

　　楼望白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胸腹之间那股剧烈的疼痛又泛了起来，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胸口。“……”赵三已伸出了一只手，只伸了一点又缩了回来，道，“怎么了，伤口又痛？”

　　沈篱摇摇头，道：“陆温雪一直以来的目的便不是昆仑剑派，而是萧简。他故意让你们连续身陷险境，激出萧简的鸩血蛊发作，一直到大殿之中，令黄竹雨散出血融香气，彻底诱发萧简蛊毒，再以仙梦引之术控制萧简心智。”

　　楼望白好像有点听不懂，愣愣地看着他。

　　沈篱似在斟酌要不要说出口，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解释起来太复杂了，我简单说吧，点春湖神鬼人，神鬼都可以没有，人蛊不可以没有。现在萧简已是点春湖的人蛊，不会再是你徒弟了。”

　　楼望白想了一会儿，道：“不会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沈篱认真道：“总而言之，作为鬼医给你个忠告，不要去。”

　　楼望白恍若未闻，道：“你不去……帮我画一张地图。”

　　沈篱叹气道：“点春湖的方位若是那么容易画出来，中原武林怎会这么多年都不来围剿？”他刚刚说完，便觉颈中一凉，赵三一支袖箭已挨着他颈项的皮肤，一字一字道：“带、路。”

　　沈篱无奈道：“那我可以带你们到门口后自己先溜么？”

　　赵三看楼望白，楼望白点点头。沈篱展颜笑道：“多谢楼岛主体谅了。”

　　楼望白道：“是我求你。”

　　沈篱明白他的意思，赵三虽然武功不错，但这点威胁也并不在点春湖鬼医的眼内。他认真地想了想，再想了想，道：“我怎么就会答应呢？”

　　他只是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某一天，他从大内悄悄离开时，那个少年在雕花的廊柱后面偷偷看他，眼神清澈而眷恋。他甚至记得那根廊柱上雕的是山茶花。

　　但他最后到底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