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66、离去

　　楼望白自出生以来便未受过这么重的伤，眼前黑了一瞬，身体仿佛没了知觉，几个呼吸之后烧灼般的疼痛才从体内蔓延出来，心脏几乎已经停了，好像等了好久才等来一跳。

　　他停在原地不能动，视线中萧简血红的双瞳也模糊了，只能依稀见到他一时没有上前，张着口，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嘶”声。

　　殿中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各大门派精锐齐出，将萧简和楼望白团团围住。

　　楼望白喘息了几下，勉力走了几步，艰难地道：“你们……不要过来，他如今的力量已不是常人可对付的了。”

　　不少经历过萧鸿之事的人拿武器的手都不自禁地颤抖。这种场景与当日何其相似，无论多少人，在萧鸿手下都不堪一击！

　　萧简似是因周遭的危险醒过了神，嚎叫一声，双手挥出，楼望白剑如白虹，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劈向他的颈项。这正是当年砍下萧鸿头颅的那一招。

　　剑锋割破颈中皮肤，萧鸿双手一顿，那处的几名弟子得以喘息逃离原地，掌风迟了一步劈空，却仍已刚猛无匹的力道击向殿内石柱，石柱发出爆裂的巨响。

　　楼望白停了一下。萧鸿曾千叮咛万嘱咐，他若是入魔，千万不要犹豫，立即杀了他。他也确实践行了诺言，那一夜的沙漠中，月光下，只是一剑劈下，干净利落。到了如今，同样是这一剑，却竟然就这么停住，再也砍不下去。

　　他只停了这么一弹指的功夫，殿外传来的异香更加浓烈，萧简眼中血色愈深，一手握住他的剑锋，另一掌拍出，几乎是同时，赵三的袖箭也朝着萧简的脑门射来。

　　楼望白一手拨开袖箭，五脏六腑都似是被萧简这一掌拍碎了，身体晃了晃，手指终于脱开了剑柄，口中俱是血腥味，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萧简怔愣了一会儿，嘶哑的喉咙挤出一个字：“师……”

　　外面忽然有了一声浅浅的叹息：“简儿。”

　　萧简回头，满目红色之中，陆温雪牵着黄竹雨，两个人施施然地，闲庭信步地，仿佛只是来看望一个好朋友一般地走来。

　　“简儿，该走了。”陆温雪温柔道，“若你不想铸成大错，想你师父活着的话，就该走了。”

　　“魔教妖人！！留下命来——”正道众人齐齐爆喝，数十人已抢先上前围攻，陆温雪轻轻弹了一下手指，站在最前的一排人墙便已应声倒地。

　　他仍然很温柔也很讲理一般地道：“我这次来昆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会走的，以后也不会再来。这些毒都下得不重，你们随便找些懂医术的就能解了，但若是再阻拦我，我的手指说不定就会多弹那么几下，不小心下重一些了。简儿，走罢。”

　　萧简毫无反抗之力，本能地朝着他走了几步，却又强行停住，艰难地回头，脖颈都因他强烈的反抗发出几乎要折断的声音。

　　“师……师……”

　　正道弟子们组成的人墙已将楼望白挡得严严实实，他连他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师……”

　　“简儿！”陆温雪厉声叫了他的名字，转而又柔声道，“走罢。”

　　萧简怔怔地朝他走去，乖乖地将手递给他牵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忽地掉下两行眼泪来。

　　“师……师父……”

　　陆温雪充耳不闻，带着他和黄竹雨，几个起落之间便走远了。他们一走，殿外的毒虫蛇鼠也尽数退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密密麻麻的毒物们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等陆温雪走得人影也不见了，忽地不知是哪个少年猛地大哭了起来。

　　刚才的情境太过骇人，尽管在楼望白的周旋之下没有多伤人命，但年轻弟子们还是惊魂未定，年长的也脸色不太好。忽然有人大哭，虽然显得有点丢脸，不少人内心多少还是理解的。

　　真正被吓一跳的是谢易，因为这大哭的少年不是别人，就是他身边的屈楠。

　　屈楠的手臂还被他抓着，却望着不知是生是死的楼望白大哭，哭了几声觉得太丢人了，狠狠咬住了嘴唇，眼中的泪水却掉得更凶了。谢易被吓得松了松手，屈楠就朝楼望白冲了过去。

　　楼望白半闭着眼睛，半片衣襟上俱是血迹，一张脸上全是血污，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已经没什么其他感觉，只觉得累及了，终于缓缓坐了下来，双眼无神而茫然。屈楠拉住他满是血的手掌，流泪道：“师……你……你怎么样？”

　　谢易只当他是看楼望白伤得太重吓到了，连忙跟上去站在一旁，低声问：“楼岛主，你现下感觉如何？”

　　楼望白睁了睁眼，看了屈楠一会儿，好半天才认出了他是谁，朝他“嘘”了一声，屈楠知道他到这个时候还在提醒自己莫要暴露身份，眼泪又喷涌而出。楼望白定了定神，轻声道：“别、别哭……他，他走了是么？”

　　屈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楼望白努力想了想，好半天才从混沌的脑中想到一个要问的问题：“他受伤了吗？”

　　屈楠哽咽道：“没有。”楼望白笑了笑，手从屈楠掌中滑落，人便倒了下去。

　　屈楠张大了口，想哭喊却发不出声音，严少英向谷玄青一礼，道：“严某认为，先将楼岛主交予在下看管较为妥当，谷真人是否另有高见？”

　　谷玄青一指点在屈楠后背，接住了他软倒的身体交给谢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严少英诚恳道：“我必会先请吴神医为楼岛主诊治后再追究其他事，竭尽全力保他无虞。”

　　谷玄青又叹了口气，道：“劳烦严盟主了。”

　　赵三冷声道：“凭什么是交给严盟主？”

　　严少英不理他，只指挥弟子将楼望白抬走，赵三手微抬，袖箭待要射出，谷玄青道：“赵三公子！”他修为已高，难得动怒，此时怒喝道：“你若要耽误医治楼岛主的良机，就现在同老道和严盟主打一场！”

　　赵三悻悻地放下手，道：“那我也要跟去看看。”说着也不等严少英同意，跟抬着楼望白的严家弟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