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40、鬼医

　　从木栈桥头往坐忘峰顶昆仑剑派的百年正殿，为了避开魔教耳目，只能先绕远路，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再转道上峰顶。一路上满目皆白，偶有风吹过一点雪片，当真是雪大如手。

　　萧简忍不住道：“这昆仑剑派的祖师是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开宗立派的，冻都冻死人了。”

　　楼望白想了想，隐约记得听谁提过昆仑剑派的起源，然而他也没花心思记，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据说昆仑祖师最早只是一个人在此参悟，并不与人来往。他不想扬名立万，也不想开宗立派，心中只有最纯粹的剑道。后来不知怎么就收了第一个徒弟，而后昆仑剑派便慢慢壮大。”

　　萧简道：“但是瞧昆仑剑派那群弟子的功夫，包括他们掌门在内，倒是真不怎么样。”这句刚说完他便笑了笑，明白了，“虽然身居雪山之巅，看似遗世独立，但只要有门户之见，想要将自己门派发扬壮大，便自然有了人间烟火气。偏偏昆仑祖师修的是这样纯粹的剑道，因此后世弟子已然不能了悟。”

　　楼望白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

　　萧简顿了顿，忽有些犹疑地看向楼望白。要说一心只求剑道的“无我”之境，白若岛一脉倒是与昆仑有异曲同工之妙。楼望白出了白若岛就往雁子洲，把他丢在白家就跑到昆仑，是因为与昆仑剑派有什么渊源么？

　　楼望白倏然停住脚步，偏过头看了看他，见他一脸发呆的模样，伸手将他受伤的右手握住，轻轻按了按已不再流血的伤口。萧简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多半是因为自己突然不再说话，楼望白以为自己疼得狠了。他心中一暖，轻声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楼望白点了点头，垂着眼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萧简道：“师父，我以后不会再不听你的话。”

　　楼望白摇摇头，道：“罢了。”

　　萧简听他声音有些疲惫，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了，正要再问问，楼望白道：“你拜师时便说过永远听我的话，如今已经有了第一次，没必要说什么以后了。”

　　萧简一凛。

　　他同楼望白朝夕相处的时间太久，楼望白又基本不摆什么师父的架子，几乎让他忘了拜师时许下的承诺。

　　“我会乖的，我服侍你一辈子，永远听你的话！”

　　那时楼望白便跟他说过，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当他的徒弟，或者去死。

　　这些事明明应该很铭心刻骨，他却偏偏已经忘了。

　　“师……”萧简只开了一下口，便觉得喉头被哽住了。

　　楼望白又摇摇头，仍是轻声道：“罢了。”如果当初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话，就应该在他小时候便杀了他。但他总是会长大的，不再是那个胆战心惊，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戒心，躲在乌龟壳里的小小孩童。他的想法会不受自己的束缚，他会向往外面的世界，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师徒俩一时之间无话可说，沉默着越过一处积雪的平台，远远的半山亭中有两个人影，看起来既不像是魔教守卫，也不像要闯入魔教，他们仿佛就只是在这个地方赏雪聊天。

　　楼望白朝萧简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手捉住他的后衣领，轻轻几个起落，躲藏于靠近半山亭的巨大岩石之后。

　　亭中坐着的两个人一人身着白衣，另一人却穿着锦缎绣袍，袍子上俱是复杂的金银暗纹，随着光线的变化流动，华丽异常。这一素一艳的对比到了极致，显得十分诡异。

　　白衣人气质沉静，萧简只看了他一眼，心中便忍不住浮起一个词：“和尚！”但这个“和尚”偏偏有头发，显然不是出家人。可萧简还是忍不住觉得，即便是真的光头秃驴，也没几个比这白衣人更像和尚。

　　他长得应该是很不错，但他周身的气质极易让人忽略他的长相，那种眉目，并不是“温柔”“和善”，而是“慈悲”，他的左手也确实捻着一串菩提佛珠。

　　锦衣人背对着巨石，楼望白与萧简均看不清他的眉目，却见他后背一动，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他笑着道：“你真的不是和尚么，我从没见过除了和尚之外的人可以打坐坐这么久。”

　　白衣人声音平缓，温和地回答道：“真的不是，不过我在寺庙中长大，确实从小就要打坐做功课。”

　　“罢了罢了。”锦衣人歪过一点身子，“打坐我是输给你了，我们比下一局。”

　　白衣人似乎对他说什么都没有意见，十分从善如流地道：“好。”

　　锦衣人一手托着脑袋：“让我想想，比什么才好？”白衣人也不急，任他自己想着，锦衣人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道：“我们赌一赌，半个时辰之内还会不会有人沿着这条路上来，好不好？”

　　白衣人道：“好的。”

　　锦衣人笑道：“我赌没有。”

　　白衣人颔首：“那我就只能赌有。”

　　锦衣人道：“这次你肯定得输了。”

　　“为何？”白衣人道，“昆仑剑派虽与中原武林距离甚远，但代代有侠名，除了我之外，应该还有不少侠士会前来援手。”

　　“因为这里不是无我峰。”锦衣人得意道，“这里是坐忘峰，你走错了。”

　　楼望白和萧简对视了一眼，差不多明白了。白衣人多半是要上昆仑山增援，但这和尚……不是，这人可能落了单，没和门派中人一起走，而且大约是个路痴，没上得无我峰，倒是到了魔教的大本营。

　　那这锦衣人便极有可能是点春湖的人了。只是……看他样子，倒像只是逗白衣人玩一般，并无恶意。

　　萧简迅速在记忆中寻找童年住在绿洲中时有没有见过这号人，不久后在楼望白手掌心写道：“鬼医沈篱。”

　　点春湖有“神、鬼、人”之说，他童年的两位邻居，黄叔叔和朱阿姨，应该只是排名靠后的令主，神鬼人三位才是点春湖尊主坐下的最高掌权者。他幼年时只知道绿洲中是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大夫的，大夫的儿子叫沈篱，后来父子俩一同消失了。意识到绿洲就是点春湖之后，将见过、听过的人同武林秘事卷宗中的魔教一对应，便大抵明白了谁是谁。

　　神枪、鬼医、人蛊，眼前这位沈篱，虽然名号里带着“鬼”，却只怕是三人里最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