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30、留下

　　这四年来，楼望白其实从未真正要求过他什么，但萧简也从未真正拂逆过师父的意思，无论楼望白希望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从未这样不假思索地说出“我不愿意”。

　　楼望白没有看他，只继续道：“这孩子留在你这里，他从小学得杂，除了武功之外什么都会一点，你看着安排就行，实在没辙就把他当做白家收养的铸剑剑童，让他跟着学学铸剑。只是他被我惯坏了，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白姑娘还须海涵。”

　　白枫宁眼中尚有泪光，微笑道：“谈什么海涵呢。萧大哥的遗孤，我自然将他当做亲子侄一般抚养。”

　　楼望白点点头，起身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就此别过。阿楠，把师弟的行李包袱留下，咱们走了。”

　　萧简看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擅自就将自己安排了，急怒道：“我不要留下来！”

　　他其实自小就过着被安排好的生活，没有人告诉他寻常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也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要去怎么做。他总是在熟悉了某种生活，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过一辈子的时候，忽然被人完全不经过商量地拽出来，告诉他以后要成为另一种人了。

　　从未有人问过他的意见，连楼望白都没有。

　　楼望白背影停滞了一会儿，没有回头。萧简重复道：“我不要留下来。”

　　楼望白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回头，只道：“这里安全，囝囝乖，不要闹别扭。。”

　　萧简道：“怎么就是我闹别扭了？这里离点春湖那么近，凭什么这里就安全，他们就不会来？”

　　楼望白平静道：“因为我要去昆仑山了，从此后他们当然就要集中力量对付昆仑，不会有精力来管白氏这样一个已淡出武林争斗的铸剑世家。”

　　萧简一呆，回神后张口结舌道：“可是我跟着你……我跟着你也一样安全啊。”

　　楼望白停顿了一下，道：“只要有我在，点春湖一定会知道我身边的少年是萧简。这是你说的。”

　　萧简没想到自己早前的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猜不透楼望白是从出岛起就打了这个主意还是真的听了自己这句话后想出的主意，一时心下又痛又悔，口不择言道：“那师兄呢？他凭什么就可以跟着你？点春湖又不知道他是不是我！”

　　楼望白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为了避免阿楠被误抓，上昆仑山之后，我就会将他托付给正派照顾。”

　　萧简彻底没话说了，他知道楼望白从来当断则断，毫不留恋，但他仍是不甘连自己都是那可以当断则断的部分。他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到楼望白已带着屈楠向外走去，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一直跟到大门处，楼望白回头道：“回去吧，别送了。”

　　萧简刚一张口，喉头便似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小毒物啄着他的脚背，感觉到他难以言喻的难过，不停地“啾啾”。

　　他与楼望白对视了良久，努力将嗓子里哽咽的声音咽下去，才低声道：“为什么？”

　　楼望白微笑道：“怎么这副表情，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吗？白姑娘会好好待你的，不要担心。”

　　“为什么不要我了！”

　　楼望白被他发狠的声音吼得一愣，之后理所当然地道：“你本来就不是我的，谈不上要不要。魔教之事若是能够平息，我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萧简直勾勾地盯着他：“若是不能平息呢？”

　　楼望白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萧简一句话又梗在了喉头。他很想问楼望白，那些与他非亲非故的中原武林人士，又哪里需要他去尽人事呢？若是那些非亲非故的人都值得他去尽人事，那么又凭什么萧简就不行？

　　楼望白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又如同以往一样，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烁起血红的光。他勉为其难地想了想，终于决定跟徒弟再认真交流一下：“你在这里会比较安全，我去昆仑能阻拦一下魔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不是说过会永远听我的话么？”

　　萧简还是无法反驳，楼望白那句“永远听我的话”也彻底击溃了他可以反驳的可能性。如果完全不考虑他们一起度过的四年，也不考虑他那些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小心思的话，楼望白的想法无懈可击。

　　楼望白看他没什么意见了，便默认他已经想通了，又说了一句“回去吧”，带着屈楠一起走了。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却奇怪地能感觉到萧简虽然没有追出来，但一定在门口看着他们，一直看到再也看不见，眼前只剩浓厚沉重的夜色为止。

　　屈楠几次想开口，却觉得自己笨嘴笨舌，劝哪个都不太好，但又觉得任凭事态发展到这样很不好，总得说上两句什么。酝酿了半天，一直到楼望白问他有没有银子租一辆马车，他的脑子都没转过弯来，答非所问道：“师弟会伤心的。”

　　楼望白奇怪道：“伤心什么？害怕白家虐待他么？白家对他肯定会比我对他好……白大小姐当年对师兄痴心一片，可惜死在魔教之手，师兄为她报了仇，白二姑娘一定会对囝囝好的。而且白家甚是有钱，吃的穿的喝的应有尽有。”

　　屈楠对师父的脑回路无语了，一边翻找银子一边道：“可是师弟可能想和我们在一起啊。”

　　“在一起能怎么样？”楼望白更加莫名其妙道，“我们两个又没死，分开了也总有再见之日。非要一直聚在一起你瞧我我瞧你，三个王八比谁命更长么？”

　　“……”屈楠也没话说了，跟小镇的车夫掰扯了半天，付了租车的钱，等坐到马车里，听到车轮哐哐前进的声音，才喃喃道：“也许师弟只是不习惯……”

　　“总要习惯的。”楼望白悠然道，“聚散无常，就算此时不用分开，寿终正寝时仍要分开，不过早晚而已。”

　　屈楠轻声叹了口气。他的师父是个好人，甚至还是个温柔地好人，但也可能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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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工作上的事太烦躁了，状态也不好。对不起大家，只能稍微少一点了，以后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