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18、准吗

　　尽管楼望白喝药时速度极慢，让人十二分的怀疑他想拖到没人注意的时候把药碗毁尸灭迹，但在屈楠的盯梢下，三副药还是完整喝完了，屈楠表示很满意，师父很少这么乖，同时又提出药材存货不多，需要补充了。

　　这药材是哪里来的屈楠不太清楚，楼望白也从不跟他提起，只知道此药甚是对症，每次师父的老毛病不太安稳，三副下去总会好。楼望白听后表示知道了，然后就去跟萧简研究凿石洞引海水的事。

　　“凿石洞只能我去，你和阿楠功力都不够，对石洞也不熟悉，但是有一个问题。”

　　萧简点头道：“一旦凿开，海水立刻倒灌，你怎么回来。”

　　楼望白不得不承认和萧简对话是比和屈楠对话方便多了，他只要提个话头萧简就能精准知道他想说什么，一点额外的力气都不用费。

　　萧简又拿过一根树枝在地上画：“我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原本我想的是我去，这个办法需要很快的速度，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做到。”他看了一眼楼望白，“但是如果是师父去，这个法子应该能奏效。”

　　“你讲。”

　　萧简道：“我们先在石洞里筑泥墙，筑在开凿处，只留一个可通过一人的小口。”

　　楼望白明白了：“凿出海水倒灌角度的一瞬间，通过小口隐到泥墙之后，海水冲开泥墙需要一点时间，就趁这时回到地势较高的鳄鱼洞。”泥墙自然会被海水冲掉卷走，后续也不用特意去处理。

　　萧简道：“但是泥墙要筑多厚才能适当挡住海水，得计算以及实验一下。”

　　楼望白“嗯”了一声，想了一想道：“这点功夫还是要花的，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有人再来闯。怎么算你有眉目吗？”

　　“我昨天看一本叫做《考工记》的书，其中有一章讲各种建筑。泥墙的作用其实相当于一个堤坝。”萧简道，“按照堤坝厚度的计算方式，应该能大致推算出来。”

　　楼望白点点头：“可以，你先算着，不急。”

　　说是不急，当天晚上他却自己取了木筏，从石洞中出去，然后一路划至白若岛附近形似白龟尾巴的小岛，进入尾巴根部的一个小小洞穴。

　　白龟尾巴不大，与白若岛相比实在小得可怜，这小小的洞穴也仅容一人一筏通过，行不多时便已到尽头，上了岸，足下踏的是干净荒凉的平地，神奇地长着几棵大树，头顶却破开了一个大洞，能望见一片天空，石壁上凿出来的灯洞中透出隐隐的火光。灯下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已被白胡子遮住了大半，仅露出两只宁定而清明的眼睛。他手执了几片龟甲凝神细看，听到响动侧头一望，瓮声瓮气道：“来拿药？”

　　楼望白笑道：“哎。”

　　老人便站起来，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取出几个用树叶裹成的药包来，递给他道：“前次拿的药都吃完了么？这次发作的间隔有点短，手拿来。”

　　楼望白依言将手腕搁到他面前去，任由他搭脉，一边答道：“还没吃完，只是最近白若岛多事，出入口只怕要封闭一阵子，先找你拿一些备着。”

　　老人认真把着脉，倒也不问为什么多事，要封闭到几时，过了许久才道：“这只怕也是最后几包了，你自己多注意着点，你这是娘胎里带出的富贵病，只要不妄动，活到七老八十也不是太难。”

　　楼望白笑道：“行。”又立即察觉到不对：“最后几包？你要离开这里了么？”

　　老人放开他的手腕，道：“离不离开都是一样的。大限将至，也是该归去的时候了。”

　　他垂着脸，白胡子俱拖到了地上，捡起一个个龟甲，慢慢道：“我在这里也躲了快二十年了。若不是你小时候到处乱窜误闯入这里，我这二十年，必也是一个人参悟天机，省得还要给你这小王八蛋费心制药。”

　　楼望白笑道：“得咧，你还不是发现这洞里的树长得像古籍记载的贝叶，拿我试药来着，说得自己多委屈似的。这个贝叶熬出来的药吃一口能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我谢谢您了。”

　　老人咧嘴笑了笑，又骂道：“小王八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等等。”于是寻了一根烧过的细木棍，在衣角上随意写了几笔，撕下来，“以后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就去中原试试罢。这药方也不过能解一时之急，除非你能遇到我师弟……”他顿了顿，“罢了。”

　　楼望白想了想还是接过来收好，道：“老头，你一向号称自己能堪破天机啥的，连自己寿数都算准了，算不出你师弟还活着没有么？”

　　老人摇摇头，道：“我立了誓，不算别人的寿数。”未几又道，“你迟早要离开这里的，白若岛出入口封闭想必也是权宜之计，你的生机在中原……哎，若是你在中原呆过，想必也是会听过梅不准和吴不灵的大名的。”

　　楼望白漠然道：“算了吧，你不提你和你师弟的大名我还没这么不信你……一提我只想笑好吧。”

　　老人故作矜持，只当没听见，一本正经道：“不开玩笑，我算的就没有不准的。前些日子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有颗凶星忽然大亮，大白天都不肯暗下去。”

　　楼望白一怔，道：“星相啥的只能看看，我瞧着今天这颗亮得就不错。”说着随手一指。

　　老人吹了口胡子，道：“这就是我说的那颗凶星！”

　　楼望白“噗”地笑出声来，道：“我觉得不凶啊，还挺可爱的。”

　　老人摇头道：“天威难测，天命难违。”

　　楼望白安静了好一会儿，道：“老头，我最近一次发作，把三副药全喝光了。”

　　老人道：“是要我夸奖你吗？”

　　楼望白笑着摇头，道：“也不是。只是我以前觉得生生死死都无所谓，现在有了那个……那颗凶星，我允了人家一诺，难免就觉得起码得活到他长成的那天。”

　　他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续道：“好像一生之中忽然就多了一件必须去做，也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就难免惜命起来了。”

　　老人眯起眼睛，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楼望白道：“老头，你什么时候死？我算算还来不来得及过来给你立个碑。碑上写什么好？一代神棍梅不准？”

　　梅不准瞪眼道：“放屁！”随后才悠然道：“不用，我自会找个地方当我的归处。小楼，”他语气忽而认真起来，“你我今日缘尽，望你日后多福多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