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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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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勇这些日子不在家,这一时期正值新旧太守交接,宁勇这等微末小吏也得在县衙常驻。
说来也巧,新上任的太守,竟是与宁勇同姓。
宁太守人还未到,有关他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庐州。
“宁太守原在寿州任司马,在任寿州司马之前,是……”
宁太守的履历十分漂亮,三年一迁,步步高升,其在中央的任职也如有神助,每一次升迁,都是精彩的一笔。
宁勇听县衙中的陈县尉耐心讲解。
这些内容,县衙上下,都需在宁太守来之前牢记。
宁勇怕自己记不住,还带了纸笔,准备誊写一份,回家慢慢看。
说了完了履历,陈县尉开始讲宁太守的姻亲故旧。
宁太守乃开国功臣之后,其家郑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承袭至今,在朝中早已是姻亲遍布,更听闻宁太守在少年时,便已与如今的圣人相识。
这些消息都是公开的,县中县令只需向相熟的同窗打听一二便能知晓。
又说了一番这位宁太守的喜好,县中众人才转而去整理名册、账本等物。
就算是走个过场,等宁太守来这安县巡视的时候,也需得呈给宁太守翻阅。
宁勇手里捧了一叠账本,交给一旁的同僚江冰,道:“这是最后一部分,就交给你了。”
江冰接过账本,道:“这些我来就好,你早些出城归家去。”
再有几日,便是宁勇父亲的忌日,宁勇父亲生前崇佛,死前说了遗愿,要在庐州境内的无为寺中立上一块牌位,宁勇孝顺,真就完成了父亲的遗愿。
因着这一缘故,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宁勇还须在父亲忌日前寻一日,带上妻女,去无为寺上香。
宁勇今年挑的,便是明日。
“那我就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宁勇收拾好东西,拿起随身包袱。
江冰不在意道:“还能忙几日?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倒是你,你家的事情还需早些料理了,免得旁生枝节。”
宁勇想到家中娇滴滴的女儿,不免叹息一声,道:“谢你提醒,可这事儿真急不来……”
江冰笑应道:“谁说不是呢……”
话不多说,宁勇转身出门,牵马出城。
出城前,宁勇先去了回东市,买上几方糕点、些许瓜果,以作祭品,聊表心意。
买齐了明日要用的东西,宁勇又去肉铺,挑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给女儿加菜。
刚一进村,宁勇就远远地瞧见吴氏在门口等着。
吴氏解下马背上的竹筐,掀开上头盖着的布帘,瞧了一眼,怪道:“怎么买了这许多东西?明日去祭拜爹可用不了这些!”
宁勇牵着马,指指里头,道:“我这不是打算趁东西新鲜,让娇娇今天吃些。”
吴氏背好竹筐,道:“阿荼也吃不了这些。”
宁勇用小眼睛瞧着吴氏,道:“那不是还有你。”
吴氏硬声硬气地道:“我吃不下。”
宁勇一看妻子的脸色,觉得不对头,忙问:“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什么事了?”
吴氏看看左右,道:“把马牵进去,上里头说去。”
宁勇听完吴氏的述说,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地道:“我就说,我就说进村的时候,村里的人怎么都躲着我。等我回县衙,翻了名册,销了那媒婆的籍,看她还敢说三道四。”
要做媒婆,需得到县衙报备,领了凭证才能行事。
吴氏冷淡地道:“他们也是怕你生气。”
宁勇心疼女儿还来不及,哪还有工夫生气。
“娇娇没事吧?”宁勇一脸的担忧,眼睛直往后头宁娇的屋子瞥。
吴氏亦是满脸忧愁,道:“我原先让她睡下了,但等我一走她就起来织布,直到现在。”
宁勇一听就不是个事儿,起身道:“你去洗两个果子,我去叫娇娇过来吃。”
吴氏:“好,我多洗几个。”
宁娇坐在织机前,一动也不动,看着纵横交错的经纬,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以后的人生,看似复杂错乱,却早已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结婚、生子,困于院墙之中,每日劳作,日复一日……
既然如此,宁娇想,若此刻有另一条路在她眼前,她肯定是要踏上去,往前走去,赌上一赌。
可是,这条路又在哪里?
“娇娇?”宁勇不进门,站在窗外,道:“我买了新鲜的果子,这果子是从北边来的,平日里吃不到,你快些出来尝尝。”
北边?
宁娇真想去看上一看。
“哎!哎,我这就来。”宁娇放下心事,眉毛弯弯,嘴角微翘,一张笑脸去见爹。
宁娇推门出去,见到了爹,笑呵呵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是我没留神,我该去前头等爹爹的。”
宁勇欢喜不已,道:“好些天没回来,娇娇这是想爹了?”
宁娇点点头,道:“我一直盼着爹爹回来。”
“爹这不就回来了。”宁勇先走一步,道:“走,跟我去吃果子。”
宁娇:“好。”
因是从北方运来的果子,在路上好些天,失了不少水分,宁娇吃进嘴里有些面,但毕竟是难得的东西,宁娇欢欢喜喜吃了两个,便哄着宁勇和吴氏来吃。
吴氏躲不过,道:“这是你爹买给你吃的。”
宁娇趴在吴氏肩头,道:“所以女儿喂你吃。”
吴氏歪过头,咬了一口,道:“好吃,剩下的你吃。”
宁娇撒娇道:“不嘛……”
宁勇在一旁看得眼热,但却舍不下脸,只得自己摸了个果子漠漠吃起来。
宁家虽不是大富,但一家子都很舍得用钱,特别是在吃食上。
这果子是宁勇第一次买,也是看着稀罕,想让妻女尝个鲜,那卖果子的人一口北方口音,宁勇也没听清这果子叫什么名字,只要好吃变成。
一家三口稍稍填了肚子,便开始准备今日的晚饭。
灶还是热的,锅里头放着今天晚上要吃的饭菜。
宁家有田,且不用交税,一直吃的都是细粮,那些打下来的谷壳麦麸也有去处,没有半点儿浪费。
锅底的米饭吸饱了水分,粒粒晶莹,吴氏在锅里放了蒸格,上头摆了几样蒸菜,这也是一种省事的做法。
咸肉蒸黄豆、蒸野菜,还有一碗厚实的蒸蛋,这就是宁家今天晚上菜。
吴氏一掀开盖子,纯正的米香混着菜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有肉有蛋,这是村里大多数人家,农忙时才能吃上一口的,但宁娇却能天天吃,偶尔还会改改口味,吃些鱼虾,宁娇真没什么不满足的。
宁娇等吴氏用毕竟干布巾将菜碗都取出来,再用托盘端出去。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静静吃完一餐饭,便到了休息的时候。
宁娇去给爹娘铺床,吴氏则要洗碗烧水。
趁着宁娇去打扫房间的空档,宁勇溜到灶间,给吴氏搭手。
宁勇在一旁唉声叹气。
吴氏虽然泼辣,但因着女儿的事,私下里不知掉了多少泪。
怀孕生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在宁勇和吴氏这儿,也跟大家一样,直到生了宁娇。
刚生下来的孩子,跟没毛的红皮猴子似的,真没看出来有多好看,宁勇和吴氏也没向老天爷祈愿,让宁娇长成一个绝世大美人,可偏偏宁娇就跟吃了仙丹一样,一年比一年好看。
吴氏甩甩手上的水,道:“你杵在这里干什么,放回休息去,去去去……”
宁勇等吴氏撒了气,道:“别气了,别气了,都是为了娇娇,你自己一个人生气有什么用。”
吴氏听了崩溃大哭:“是我没用,呜……”
宁勇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安慰:“咱们娇娇有后福,这不是无为寺里的大和尚算过的嘛,你担心什么。”
吴氏无声流泪,道:“等明年,阿荼就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村里的姑娘,哪个过了十五的没有定亲。”
“咱们心疼女儿不是。”宁勇打着哈哈道。
“去你的。”吴氏又是一气,道:“心疼女儿的人家,那都是定亲后再留几年,到你这儿怎么就反了?”
宁勇不和吴氏讲道理,他使劲睁大自己的小眼睛,道:“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我气。”
吴氏呜咽一声,道:“我生你气干什么,都是我没用,要是我能给你生个儿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做。”
“你怎么又说这个。”宁勇脑袋都大了,怕后头的宁娇听到,低声下气地道:“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不提这些,怎么又提了?”
“呜……呜……”
宁娇站在灶间外头,努力将自己缩在阴影里。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宁娇有一种冲动,想冲进去,不顾一切地跟爹娘说。
说,她宁娇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守着二老过。又或者,招个上门女婿,承续宁家的香火。
但这两种可能,宁勇和吴氏早就已经否了,他们怎忍得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受非议,委委屈屈一辈子。
宁勇和吴氏这两个做爹娘的,一定要给宁娇找个好归宿,仔仔细细地找,半点儿马虎都不敢。
星空越发明亮,村里的人家舍不得灯油,皆早早入睡,这也使得村子越发的安静。
趁着哭声还传远,吴氏止了哭声,漠漠流着眼泪,继续做没做完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