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荼》君越贤

1、001

　　宁娇手中举着梭子，迟迟没有将它穿过眼前的斑斓丝线。

　　放下梭子，宁娇跟老太太似得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出织机，来到窗前，扶着窗框，看屋檐下的燕子窝。

　　这一窝燕子，宁娇听自己娘说，自她出生起便年年来，从未断过。

　　谁都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前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比刚出壳的小燕子还要吵人。

　　黄媒婆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捧了把瓜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脚下的砖地。

　　这可是村里头一份，别家还都是泥地，偏这家做耗着铺了砖，果真是因为没儿子，才这样乱花费。

　　“呸！”黄媒婆天女散花似得，将嘴里的瓜子壳吐了一地。

　　在一旁作陪的吴氏，将脚边的篓子往黄媒婆那儿一踢，道：“你吐这里。”

　　黄媒婆眉毛一吊，将手里的瓜子往地上一掷，叫骂道：“穷讲究什么！你们和王家比起来，那就是乞丐，人王家可说了……”

　　吴氏抄起地上的篓子，往黄媒婆头上一扣，三两步走到门旁，拿起扫帚就往黄媒婆身上打。

　　“哎哟！哎哟喂……杀人啦……杀人啦！”黄媒婆在地上滚做团，跟只肉球一样，她刚才吐了一地的瓜子皮，全沾到在了身上。

　　吴氏边打便骂：“我看你是活腻味了，你也不在这十里八乡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一个人，敢让我女儿去做妾，还敢在我面前说第二回，你就不怕我撕烂你的嘴！”

　　黄媒婆的嘴还好好的，可她一身好皮肉却是火辣辣的疼。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你放过我，放过我。我这不是为了你家孩子好，那王家有钱，有钱！”黄媒婆手脚乱舞地求饶道。

　　吴氏听着来气，又是一顿乱抽，直抽得手里的竹枝扫帚散了架。

　　黄媒婆哇哇乱叫，后悔接下这桩事。

　　吴氏捏紧手里的竹棍，气喘吁吁道：“你给我听好了，别让我再看见你，若是让我再见到你，定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黄媒婆连滚带爬地出了宁家大门。

　　宁家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帮子人，这会儿虽然是农忙的时候，可总有个留在家里生火做饭的，这些人一听到动静，就都放下锅碗瓢盆，来看热闹。

　　黄媒婆瘫坐在地上不起来，顶着个篓子哭丧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村民在一旁指指点点，不时嬉笑几声，权当是看笑话。

　　黄媒婆听没人帮腔，哆哆嗦嗦取下头上的篓子，只见吴氏拿着个盆子站在她身前。

　　“哗啦……”
　　一盆子污水让黄媒婆湿了个彻底。

　　有男的见到此情形，吹起哨子，连声叫好。

　　吴氏拿回篓子，向那男的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大白天的不干活，闲逛什么，还不快滚回地里去。”

　　那男的被骂的没脸，干笑两声，拿搭在脖子上的巾子擦擦脸，灰溜溜地走了。

　　黄媒婆沾了一身泥，用手擦脸上污水时，又弄了个满脸花，活像个唱戏的。

　　吴氏取回了东西，也不理黄媒婆，直径走回家。

　　黄媒婆却缓过劲儿来，从地上站起来，脖子粗红，鼻孔张的老大，大叫一声，道：“你嚣张个什么啊你！不是我说，你就家姑娘那长相，一般人家哪敢娶她，怕是头天娶了回去，第二天就做了鳖孙！大家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是什么是！
　　原本看戏的村民，全都露出杀人似的眼神，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他们村的姑娘，以后还怎么说亲！

　　这回都不用吴氏动手，其他人就已经卷起袖子，一副要让黄媒婆吃拳头的架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黄媒婆连连后退，脚跟踩到石块，踉跄一下跌坐地上。

　　黄媒婆虚张声势道：“你们别过来！杀人可是犯法的。”

　　大家互相看看，慢慢走向黄媒婆。

　　“谁说我们要杀你了，我们不过是要给你洗洗你这张臭嘴。”
　　“对，拉去粪池，好好洗洗。”

　　黄媒婆寒毛直竖，一身肥肉抖了三抖。

　　恶从胆边生，黄媒婆像是被人掐着嗓子般，道：“你们生气个什么劲儿？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你们村里出了这样一位相貌出众的姑娘，真当是什么好事。这种出身，又有这等样貌的姑娘，我只在两种地方见过，一是在大户人家给人做妾，二就是在勾栏里。”

　　“去你娘的！”有一位大婶实在是听不下去，捡起一块土疙瘩，使了全力掷向黄媒婆。

　　有了个起头的，众人纷纷效仿，沙石乱飞。

　　“能生出阿荼那样的闺女，说明咱们这儿水土养人。”
　　“就是……”

　　黄媒婆真没想到这整一个村的人这样心齐，吓得是屁滚尿流。

　　吴氏听到那些杀心的话，这会儿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因为怕出人命，撑着一口气，上前制止道：“大家，大家都住手，这份心意我和我家当家的领了，但真要出点什么事儿，我这心里，可真就要过不去了。”

　　最先动手的大婶，拦住大家，道：“都停手，都停手，要真出了人命，脏的可是咱们自己的手。”

　　吴氏感谢道：“多谢姜大姐，多谢。”

　　姜氏挥挥粗糙的大手，道：“行了，行了，你先回去休息。”

　　“不过……”姜氏走到吴氏跟前，小声道：“你家阿荼的事，还是要早点定下，你看这都说了大半年了……”

　　吴氏其实也有点着急，心想要是早点定下，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黄媒婆被扔出了村子，众人各自回家，继续生火做饭，田里的人可都在等着。

　　吴氏回到家中，见前厅已经打扫干净，砖地上一点儿瓜子皮都没有，就知道宁娇出来过。

　　宁娇站在厨房里，手里握着一把被她扯得稀烂的菜叶子。

　　吴氏见宁娇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唤道：“阿荼……”

　　宁娇无知无觉，继续扯着菜叶。

　　吴氏心疼不已，悄然走上前，抽走宁娇手里的烂菜叶，道：“再怎么样，也不能糟蹋吃的。”

　　宁娇手里一空，回神道：“娘……”

　　“没事了……你回房休息，这里我来。”吴氏拉起袖子，继续摘菜。

　　宁娇双手无处摆放，无措地站在一旁。

　　吴氏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摘好了菜，准备生火。

　　“想什么呢？”吴氏胳膊肘碰碰宁娇，道：“成亲是大事，我和你爹都不急，你也别急。”

　　宁娇放下手，手心贴着身体两侧，道：“我没着急，就是觉得这样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吴氏一把抓住宁娇的胳膊，提高了声音道：“我看你是在家里憋坏了，脑袋不灵光，才想一出是一出的。”

　　宁娇抬头看向自己娘亲，目光一柔，道：“是我的错，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回去躺一会儿，娘你别担心。”

　　吴氏怎么能不担心，也不管厨房里这一摊事，直接拽着宁娇回卧房休息。

　　待宁娇躺下，吴氏也不走，就在一旁守着。

　　这会儿本不是睡觉的时候，但宁娇为了不让吴氏担心，在吴氏的注视下，乖乖闭上了眼。

　　瞧着女儿的面容，吴氏愁得吃不下饭。

　　外头的人都说吴氏这女儿生的好，净是挑爹娘的好处长，别说这村里，就是整个人安县，怕是都没有比阿荼生的再好的女娃。

　　从前吴氏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除了得意就是高兴，可如今再想起来，吴氏才明白，这祸事怕是从一开始就扎了根。

　　“娘……”宁娇想说点什么，但心里头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

　　吴氏没应，悄悄退了出去。
　　这小半年来，谁都不好受。

　　听到关门的声音，宁娇睁开眼，掀了被子起身，不时，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乓乓”作响。

　　宁娇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纺织没意思，成亲没意思，甚至连吃喝拉撒，统统都没意思。

　　因为，宁娇是穿越的。

　　其实一开始，宁娇不是这样的，她有好好过日子，家里的青砖地，就是在她的提议下铺的。

　　可这半年多来的经历，让宁娇清晰地知晓，她以前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

　　从前，宁娇为自己如今的相貌沾沾自喜，感谢老天爷给了她这样一副相貌，如今她依然感谢老天爷，可她又怨老天爷，没有给她与这副相貌相配的家世。

　　宁家在这村里，算得上是顶好的人家，宁姓是这村里的大姓，宁娇的爹宁勇更是县里的胥吏，管着这一片的税收。

　　对于村里的村民来说，宁勇就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一位大人物。

　　宁娇刚开始议亲的时候，宁勇作为亲爹，自然是在同僚里头找，毕竟熟悉，宁勇这个做爹的也放心。

　　一开始，都好好的，有一次甚至都到了，商量着下定的地步，可等那头一见宁娇真人，就起了反悔的心思。

　　不是宁娇不好，而是宁娇太好了，人家怕留不住。
　　宁勇总不能强求。

　　如此几番，宁勇那些没见过宁娇的同僚，都知道宁勇家养了个好闺女，也难怪宁勇从不带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