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荼》君越贤

13、013

　　披香殿内，惠妃的居所中。
　　惠妃轻轻抚弄手中的狸奴，问：“听说……你是被你阿爹赶出来的？”

　　虞渊拿了一碟猫食，凑到狸奴嘴边，“儿子被阿爹赶出来，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值得阿娘操心。”
　　“喵……”雪白的狸奴，蹭蹭虞渊手心，吃了两口，又缩成一团，钻进惠妃怀里。

　　惠妃轻拍了一下虞渊的手背，道：“你居然跟只猫儿争起宠来了？快将这东西拿走，别污了我的衣衫。”
　　虞渊气闷地道：“阿爹又跟我提娶王妃的事。”

　　惠妃双手抓起猫儿，递给一旁的宫人，又让殿内的宫人推开些。
　　“阿爹想让我娶一位世家女。”虞渊不情愿地道。

　　惠妃好笑不已，道：“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耿耿于怀。”
　　虞渊平淡地道：“若不是世家，阿娘你又岂会熬了这么些年，才得以封妃。”

　　惠妃捻起粘在衣上的细毛，随意地丢弃在地，道：“宫中女子，不记名者无定数，我算得上是好的了。不说这些，你若想让我高兴，不如顺了圣人的心，取一位世家女为王妃，也好过娶一位……让她再受一遍我的苦楚。”

　　虞渊内心极不认同，他看着惠妃，道：“不论我娶谁做王妃，我绝不会让她受一丝苦楚。”
　　惠妃一愣，看着儿子，觉得他真的是长大了，道：“你说的，只要不是气话，谁听了都会觉得……觉得嫁给你，这一生都不会后悔。”

　　虞渊若有所思，问：“阿娘可曾后悔？”
　　惠妃并不言语，只对着虞渊笑，笑得虞渊心里发虚。

　　“你从圣人哪儿来，看到了些什么，有能与我说说的吗？”惠妃似是知道，但又想要虞渊亲口说一说。
　　说一说男人的善变，道一道女人的无助。

　　庐州。
　　宁娇坐在丁夫人面前，道：“夫人，我已将东西收拾妥当，敢问何时启程？”
　　丁夫人避开宁娇的视线，道：“姑娘何必如此着急，上路的时日还没定，真不必如此早早收拾行囊。”

　　宁娇敛目，道：“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丁夫人心下尴尬，道：“姑娘如此，倒是叫我羞愧。”
　　“何必羞愧。”宁娇笑出了声，道：“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丁夫人不仅心里笑不出来，就连面上也没了笑容。

　　“姑娘可还有什么心愿？”丁夫人做着无力的补偿。
　　“若是可以……”宁娇抱着一丝希望道：“若是可以，是否可以，只我一人去洛城，待我走后，可否请人送我爹娘回安县去。”
　　宁勇和吴氏为了宁娇妥协，宁娇又何尝不是因为爹娘才妥协的。

　　“我爹娘来庐州的日子都少，如今让他们远离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我实在是不愿。”宁娇祈求道。
　　丁夫人无发点头，一点希望都给不了宁娇，道：“姑娘只道故土难离，怎么又忍心骨肉分离呢？”
　　宁娇听到后，如泥塑一般坐着，面上的表情一空。

　　“我知道了。”宁娇抚着椅背，僵直着背脊起身，行礼道：“我没有其他心愿，告辞。”
　　“慢着。”丁夫人淡笑道：“既然姑娘说了，令尊和令堂难离故土，那我就做主，请二人的亲眷过府一聚。”
　　宁娇闭上眼，久久不语，道：“我爹亲情淡薄，就不必了。我姥爷姥姥又年事已高，也算了吧。”
　　丁夫人颔首，道：“听姑娘的。”

　　宁娇本以为，丁夫人的说辞，不过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太过忧愁，伤心伤肺。
　　可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一丝要成行的风声。
　　江涣说中拿一本《孟子》，正跟宁娇讲解其中一段。

　　宁娇分了心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反而十分无礼地打断江涣的说话声。
　　“先生，大人可有说过，你给我上课，上到几时？”宁娇翻动书页，翻到江涣刚才讲的那一页。
　　江涣放下书，道：“大人未曾与我谈过。”
　　有了江先生这一句话，宁娇突然放下心来，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
　　“先生刚才讲到……不知何解？”宁娇目光聚神，专心道。

　　正当江涣要重新拿起书本时，府衙却来了人，说是太守有急事请江涣过去商议。
　　“先生去吧，我回去陪娘说说话。”宁娇善解人意地先一步道。
　　吴氏还是一身布衣，只见她闲适地坐在房内织布。
　　织机发出规律的声音，让宁娇的心渐渐平静。

　　“来了怎么不出声？”吴氏放下手里的尺子，道：“外头风大，快进来。”
　　“娘亲……”宁娇一进门，就抱住吴氏的手，说什么也不放。
　　吴氏欢喜不已，嘴上却教训道：“怎么穿的这么少，如今天凉了，你该虽是增添衣裳，别……”
　　宁娇仔细听着，比听江先生讲课还要仔细。

　　吴氏唠叨个不停，光说还不算，拿起一旁自己的衣服，直接就往宁娇身上披。
　　“娘亲……”宁娇握紧身上并不相配的衣服，道：“今日夫人说，请姥爷一家过来，我回绝了。”
　　吴氏心中一动，叹息道：“回绝了也好，见了面也只有伤心。”
　　宁娇紧紧贴着吴氏，道：“娘亲有我。”

　　依靠着娘亲，闻着周身令人安心的气味，宁娇睡了一觉。
　　等起身，吴氏给宁娇梳了头发，又拿出一套亲手做的轻便衣服，供宁娇穿着。
　　不出去见人，宁娇乐得穿的简单一些。
　　宁娇缠着吴氏，一块儿织布。
　　吴氏被宁娇闹得不行，正要赶人走时，听到宁勇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宁勇一进来，就将门一关，火急火燎地道：“洛城八百里加急，说是……说是太子薨了……”
　　宁娇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好，扯断了梭子上的线。

　　阿田端来三杯热茶，一杯一杯端好，又悄然退了出去。
　　宁勇如今还在衙门当差，因他做事仔细，很多文书都是他在整理。
　　今日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宁勇在整理各地往来的文书，然后就接到了急报。

　　太子死的很突然，谁都没有料到，所有人都很震惊，根本来不及悲痛。
　　这本是一件举国哀伤的事，但因为太子的死因，蒙上了一层阴影。
　　太子是坠马而死，但太子在骑马之前，却打了太子妃，而且这顿打，不是关起来门来打的，是在太子和太子妃的儿子，高阳郡王面前打的。

　　其中内情，宁隽尚不知情，要等洛城中的人，私下将消息传给他，但怕是现下谁都没有这闲工夫。
　　太子的死亡，不管是明面上看，还是从调查结果来看，都是一场意外。
　　更何况，太子私德有亏，甚至有传言，这是老天的旨意。
　　不论太子私下里如何，他的死亡，却是一件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圣人都为此哭了一场。

　　宁隽远在庐州，可以说是鞭长莫及，但他知晓，洛城百官，已开始为下一任太子人选做打算。
　　恐怕此时，圣人已无心寻觅温柔。
　　这对于宁娇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原本还在商议中的，送宁娇一家三口去洛城的事宜，彻底被搁置。
　　庐州与洛城相距甚远，庐州百姓并不用举丧，但宁隽还是张贴了榜文，罢市三日，以作哀悼。
　　江涣已有些日子没来给宁娇讲课，很显然是出了大事。

　　这些时日，吴氏其实是有些高兴的，她忍不住想，她们……是不是可以回安县去了？
　　太子的薨逝，是一件伤心事，但吴氏连太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实在无法过度伤心。

　　宁娇却无法如吴氏一般，往好处想。
　　这个国家没了继承人，一个父亲没了儿子，总是要从其他地方找些东西来填补的。
　　好在，这些事情离宁娇还很远很远……

　　夏意渐浓，树上的蝉呱噪了起来，扰得人无法午睡。
　　蔡三娘着人拿来了一些绡纱、经锦，供宁娇挑选裁衣。

　　“这里比不上洛城，只有几地的料子可供挑选。”蔡三娘怀念道：“若是在洛城，各方商贾汇聚，日日能看到新奇的料子，那些商贾为了将自己的料子卖出去，会将料子裁下一段临街悬挂，艳光四射，光彩耀目，若你仔细去看，会发现一条街上的丝帛都没有重样的。”

　　“这等盛景，也只有在洛城才能看到。”宁娇毫无向往之意。
　　蔡三娘收敛笑容，道：“阿荼可是不想去洛城？”

　　宁娇拿起一匹鸭蛋青的绡纱，道：“不是不想，是不愿。”她不愿被人安排着去。
　　读了大半年的书，宁娇心中有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只是无人愿意去看去听。
　　就连宁隽，当初答应宁娇读书，也仅仅是希望，宁娇能明理识礼，不要在圣人面前失仪。

　　宁娇用手指挑起一段料子，道：“这料子看着就清凉。”
　　蔡三娘重拾笑容，道：“这料子轻薄，不论是做单衫还是做裙子，都很合适。按我的意思，是配了其他织法的料子，做两身衣裙。”

　　宁娇指了另一匹料子，道：“绡纱素雅，得配花哨一些的，这匹印了宝相花的素绫如何？”
　　蔡三娘点头，道：“阿荼你的眼光，是越发的好了。”
　　宁娇谦虚道：“是夫人和三娘你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