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三千》苏殆墨

1、楔子 鲜血回廊（大改后）

　　“哈……哈……”

　　漆黑的走廊里只有朦胧的光线，勉强能看清脚下金属质感的地面和前方十米不到的路程，再远的路都散进了黑暗里。踉跄的脚步打在坚硬的地面上溅起孤独的回响与墙壁共鸣回荡进而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在脑中轰鸣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一米一米的道路仿佛永无止境地浮现可连个带着点希望的路口也没有。

　　我背着昏迷的蒲简亭一步步走在通道里，模糊的意识以为自己在无边的梦魇里亡命奔逃，事实上不过在慢慢苟延残喘地拖沓着步子。

　　蒲简亭靠在我背上的身子由于失血透着淡淡的冷意，我紧贴着他的皮肤先是沾满汗水，而后又在我渐渐变慢的步伐里冷却，钻心透骨的凉，像爬了一背的蚂蝗，扭动着口器往我身体里钻。蒲简亭散乱的额发被冷汗浸透贴在我的耳侧，我艰难地转头仿佛听见自己脖子吱呀惨叫的声音，看着他愈发苍白的面色心里一阵阵骤痛。

　　“你不能死啊……”我回头又向前咬着嘴唇发狠，渗出的血珠溶化在舌尖带来异样的腥甜。
　　视野一点一点地在暗下去，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和心理上的疲劳像两座不能承受的山压在我的肩膀上，而蒲简亭算不上沉重的身躯成了第三座。我努力睁大眼怒视着前方可能对峙的只有黑暗，喉中压抑着野兽样的低吼却只能散出一两声低不可闻的□□，最后还是让腿部不堪重负地机械重复向前的动作。
　　一步、两步、三步……

　　蒲简亭的身体在背后动了动，我一时惊觉以为他醒了，满怀欣喜地撇头看去却发现只是我无力的双手已经快要没法支撑他的重量。我咬紧牙关蹬住地板把他往上送了送，腿部一用力突然猛地打滑，差点摔倒在地。

　　我歪歪斜斜地站起。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黑色的液体不知何时几乎蔓延了整个地面，我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雨后水洼般的嘀嗒声。我抽了抽因为极度的疲劳快要失去功能的鼻子，在刻意的体会下方才被我一时忽略的浓重腥味汹涌而来，呛得我向旁靠在墙上剧烈地咳嗽。
　　……是血啊……

　　我脑中浮现出无数场景，都是红、红、红，有朋友的，有敌人的，有我的，混乱而清晰。我俯下身干呕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可蒲简亭的身子在我背后下滑我只得勉强抬起身把他继续背起。我想深吸一口气，可空气中尸山血海般的血气实在令人无法呼吸，我满嘴充斥着血液的铁锈味，一时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我的。大概我早就已经死了？也许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飘荡的幽魂，不甘心就这样孤苦地死去，宁愿为自己构造一个痛苦的梦境也要接着奔走下去，甚至还带着……

　　我空洞着双眼任由思绪狂飙，忽然转头看向沉沉睡着的蒲简亭，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就算我的生命是假的，起码他是真的。

　　我对自己抽了抽嘴角当作一个笑容，勉力支撑起蒲简亭瘫软的身子接着往前，往无限的黑暗中走去。通道中能听见的只有一声声嗒嗒的脚步和我浅浅的呼吸，如同一下下拉动的风箱，而蒲简亭的呼吸微不可闻，整个人像是已经沉沦到最深的地狱去了。要不是背上还能感觉到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和不至于完全冰凉的体温，我肯定已经在这崩溃失格了。

　　我接着走，节奏沉缓的脚步声却忽然散乱起来，仿佛有什么地方开了个风口，让原本被重重金属压抑疯狂的声响皆尽冲了出去。我内心止不住地激动，强提一口气加快行尸走肉般沉重的步伐向声音飘散的地方走去。

　　是个拐角。

　　狂喜之下我几乎哭出声来，沙哑的嗓子却只能发出几声难听的哽咽。我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几个并排成列的竖直柜子闯入视线。这有了几分人气的东西在进入我视野的一瞬间让我有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解脱感，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里忽然又涌出几分气力，供我绕过柜子接着往前奔去……

　　那是……死路？死路……死路。

　　我呆呆看着面前的金属墙壁，甚至没感觉到蒲简亭的身子靠在侧边的墙上从我身上慢慢滑下。我伸手，指尖颤抖着抹上冰冷坚硬的墙体，感受到冷意带来的刺痛一瞬间便收回。我看看墙，看看颤抖的双手，听着自己擂鼓般冲击回响的心跳，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满面，在我脸上的血迹里划出一道道清晰的曲线。

　　我近乎狂乱的抓住自己的脑袋，死命抓着头发，牙齿摩擦发出一寸寸酸响，喉咙里翻滚着呜呜的抽泣。胃部也跟着翻滚起来，进而绞痛，像是生生吞下一把刀子，从唇角到胃底都被割开血肉翻卷，在寒冷的风和微咸的泪里无声剧痛。我撞在墙上一点一点滑下，膝盖呯地一声砸在地上毫无痛感，因为五脏六腑仿佛裂成碎块的割裂感早已控制了我全部的神经。跪伏在地上，满脸泪痕却狰狞地死死盯着银白冷硬的地面，而后额角砸上双手间泛起大片青紫。

　　我猛地回头，疯子似的爬到蒲简亭身边，抓住他的手。那脉搏还在跳动，微弱，但还在跳动。我死死抓住他的手伏在他胸口听着那轻微的心跳，把脸颊贴上他微凉的脸听他缓慢的呼吸，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躯壳里的灵魂下一秒从我怀里逃走。

　　我只剩下他了……

　　但他是真的，真的在我怀里。

　　我把蒲简亭抱在怀里，一手环着他的腰肢一手搂着他的脑后，脸颊相触间我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肩膀上。我从未如此紧地抱住他，紧到我贴着他的皮肤能感受到他因消瘦而显露的颧骨，因脱力而松弛的身躯，因失血而冰冷的唇瓣。

　　我松开一点，看着他沉睡的脸，他散乱的额发被我的泪水打湿粘在他的额头，因而看上去像个因疲惫和劳累沉沉睡去的旅人。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在他的白衬衫上染开，像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被绣上他的胸膛，饱吸了他的热度而娇艳欲滴。他面色不似人地苍白，更白的是他的唇瓣，已经如同初春寒风里颤抖的梨花。

　　我用尽我这辈子的勇气靠上前亲吻他。既然已经没有了明天，既然生活已经不再为我们逗留，那我还需要什么委婉？我感受着他玉石般清冷的唇瓣，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像是在死地里疯狂大笑的玩偶。

　　我抬起身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低头轻轻吻他，只是触碰他的唇瓣。我舔舔嘴唇，于是他的也湿润起来，可笑我用尽了勇气，终究不敢跨过那禁忌的一线。

　　我最后还是笑了，眼泪顺着嘴边的弧度流进口中，苦涩而温暖。我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一遍一遍地说：“蒲简亭，我好喜欢你。”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远不止一人，像是一个小队，声势宏大却又沉默不语地追寻而来。我更灿烂地笑了，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蒲简亭往常常带的笑容，俊朗、温柔，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心烫得温热，可这一次，我读出了苍老和孤独。

　　我俯身与昏迷的蒲简亭额头相抵，看着他紧闭的眼，也闭上了眼睛。我努力向前用自己的嘴唇微温他冰凉的唇瓣，把体温传递到这个我用生命去爱的人身上，又笑了笑，却没能让他也笑起来。

　　“这一次，终于是你欠我了……”

　　我脱下上衣垫在他脑后，轻轻把他放在排列成行的柜子后面，细细掩好他的位置，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做完我能做的一切，我扶着墙在满地的鲜血里站起身，一步步，和那接近的脚步声一同向前。

　　我一步一步地走着，一点一点地离开蒲简亭。我把他留在那，像孩子把自己最爱的玩具留在记忆的角落里，然后义无反顾地长大。

　　大概我终究还是要和他错过，离开有他的天堂堕入无底的深渊。

　　而唯恐迟疑头也不回离开的我，也最后错过了，背后那海潮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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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周更三四千的样子，半年以后应该可以开始日更，各位可以先养肥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