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41、暖耳

　　朱刘氏在炕上很不见外地盘着腿，招呼杨蓁来挨着她坐。

　　“蓁蓁生的真是副好模样。”朱刘氏摩挲着杨蓁的一只手，左看右看仔仔细细地看杨蓁的眉眼，杨蓁身后就是牛娃，她被夸得脸上发羞，同时感到背后有个目光一直钉着她不松劲。

　　杨蓁想说点什么以此消除她的不自在，于是道，“嫂，这几天你在家干啥呢？”

　　朱刘氏说起这来，就叹了一口气，“甭嫌嫂子我心直口快。我直说了吧，自那天俺爹从杨家回来，身体就见得不好起来。这么多天延医来看，我在家守着砂罐熬药，自己的事一点都做不了。”

　　话毕，气氛就有些压抑。杨老汉问，“进德侄儿他才多大？这年纪还不到有病的时候呢！”他放下水烟斗，“蓁蓁，过两天不上课了随我去看看你朱三叔。”

　　“大，你可别说是我跟你说的，俺爹知道了，得怪我多嘴。”朱刘氏也是一脸难色。她呼了一口气，换了个喜气的表情，“哎呀，不说这个了。蓁蓁，你做啥营生咧？”

　　杨蓁几乎要脱口而出做双鞋，可她一思想，又咽了回去，只能编一个话说，“给俺大哥做过冬棉鞋。”

　　朱刘氏点着杨蓁的脑袋道，“蓁蓁呀蓁蓁，说你是聪明还是傻呢，你大哥在外当大官的人，能缺一双鞋？我看，给你爹做一双，或者给牛娃做一双，都比给你大哥做划算呢！”

　　被点到的牛娃眼神亮了一亮，他明白杨蓁是给谁做鞋，炕上这几个人中，这是只有他和杨蓁两人知道的秘密，他心里就好像生了一窝喳喳乱叫的小鸟，快要从他胸膛里飞出来，他脸上止不住笑意荡漾。

　　朱刘氏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牛娃道，“牛娃你刚在门口咋也不进来？”，她转过来跟杨老汉杨白氏解释，“远远地瞅见一个黑影圪毬在杨家门下，我这心还有点跳跳的。”朱刘氏把这个当笑话。

　　牛娃不知道如何解释。

　　杨白氏笑着接道，“你还不知道吧？牛娃子是我们的干儿。”

　　杨老汉道，“牛娃子，一会儿走也顺便把黑马牵走吧。”牛娃来了几次，他就忘了说这事几次，真是人一老就容易忘事。

　　牛娃领命，临走时把一口袋豆渣扛起来让黑马驮着，慢慢走回了庞家寨。黑马明显地瘦了，露出螃蟹爪一样的肋骨，牛娃拍着马脖子，心里充满了愧疚，是他没有好好照顾它。

　　他在杨家做工这一年，黑马于他早就成了朋友，他跟着杨老汉到处跑，有时停下来休息，夏日午后树荫下，他头靠着黑马，黑马半阖着温顺的眼睛，一人一马都能睡个饱觉。

　　牛娃没有回五舅家，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柴房，照料好黑马以后就睡下来。

　　冬天清晨的光景是很惨淡的——无雪的地方，黄土地被冻得踏上去“咯当咯当”地响，有雪的地方，雪层一片薄一片厚，山野好像是一个疮了脸的病人。

　　牛娃天不亮就骑上黑马到了学堂，他还没有忘记昨天他默默在心中许下的愿望——他是如此渴望能和杨蓁在同一个课堂上课。牛娃挑开桌子上的油灯，朗声读起书来。

　　谈先生这时候也起来了，他听见学堂的书声，来看时只有牛娃一个人板板正正地读，他就走到牛娃身旁，牛娃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他作揖。

　　谈先生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想到自己少年时也是如此苦读，不禁匆匆返回到房中，将自己那盛满了书的箱子扯出来，挑拣了几本放到牛娃桌上。

　　谈先生嘴里咂摸着牛娃的学名，“这几本书你先拿去读，不够再向我来要。”

　　牛娃感激万分。谈先生训导牛娃“学而无厌”，便双袖生风地走了。

　　这一天朱人杰没有来上学。冬天天黑的快，学堂下学也变早了，这样方便一些稍远的学生好及时回家。牛娃牵着他的黑马欲走，没防被栓狗在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蓁蓁姐在那边等着你呢。”栓狗嘿嘿笑。

　　牛娃向槐树后看了一眼，果然杨蓁露了半边脸，笑笑地冲他招手。

　　原来杨蓁抽着空为他做了一个新暖耳，这暖耳的布是做鞋面剩下的，杨蓁不想浪费，就填了棉花，做成这一对暖耳。

　　牛娃略低了低头方便杨蓁为他戴上。杨蓁为他戴好了暖耳，却不防他顺势握住了她的双手，牛娃对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到了马上。

　　别看黑马不吃不喝瘦的明显，可是当它的主人驾着它飞奔的时候，黑马又恢复了那种矫健和生命力。

　　牛娃抱着杨蓁驾着黑马一路狂奔，直跑到涧河旁边，时令已是大雪，涧河村那人人都知晓的念子语“小雪冻地不冻地，大雪碴河定碴河”，说的就是现在冰封河面的样子。

　　牛娃跳下了马，伸手给杨蓁，杨蓁就撑着他的手下马来。

　　牛娃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走过冰面，到河对面，牛娃站定，眼里装满了奕奕的光彩。

　　“杨蓁蓁，”牛娃天性里带着的那点羞赧在此时又发挥出来了，他面对杨蓁时总是这样，牛娃用微微颤着的语气跟她告白，“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这里说话，庞三小从草里滚出来？我那天要说的话就是——”

　　杨蓁捂住了他的嘴。

　　杨蓁笑得灵秀又狡黠，糯米牙齿亮闪闪的，牛娃又爱极了她笑的样子，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心里浓情蜜意非同一般。

　　杨蓁笑着道，“要是我能猜出来你说的什么，你就怎样？”

　　牛娃笑傻了，把她抱得更紧，“怎样都行。”

　　杨蓁卖关子，“我猜到了，可是我不说。”

　　牛娃急得又皱眉又咬牙，“杨蓁蓁你快说！”

　　“哎呦，赵相你急啥咧？”

　　牛娃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就是自己好像很委屈似的，“杨蓁蓁你快说呀。”

　　杨蓁嘻嘻一笑，用前天他在学堂的那一招式——捂住他的耳朵，用正常的音量对他道，“我也悦意你，还要嫁你。”

　　牛娃愣怔在原地，他虽然没听到杨蓁的声音，但是从唇语也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下一刻，杨蓁就被他抱起来，杨蓁被吓了一跳，又惊又笑的在他怀里挣扎，牛娃也故意一掂，杨蓁吓得赶紧抱着他的脖子。

　　牛娃把她朝上轻轻一扔，杨蓁就惊喊着落下——当然又稳稳地落在他怀里。一抛一接反复好几次，杨蓁蹬着腿喊他，“牛娃你咋还有劲呢！快放我下来！”

　　牛娃把她放下来了，也压着她使劲地亲吻她，杨蓁红着脸回应他，顺便拍开他在自己后腰上不规矩的手。

　　天色晚啦，牛娃牵着马把她送到杨家，牛娃牵着黑马就要走进去，杨蓁拦住他，“赵相，你干啥？”

　　“我这就跟你爹说——”

　　“哎，”杨蓁打断他，“俺爹没有这些打算，你没看朱三叔来时——”，杨蓁住了嘴，她看到牛娃眼里的失望，“俺爹还想着以后我当女先生，到那时我会跟他说我们的事！”

　　牛娃在原地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杨蓁看旁边无人，就忙着拉下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他，她趁牛娃傻乐着的功夫，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地嗔道，“回去小心！天黑看路！”

　　牛娃乐得到了庞家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五舅家的院庭里。

　　他再返回去已经迟了，他五妗子从偏房出来，“牛娃子吃过了？”

　　牛娃胡乱地应，“吃了吃了！”说完就要提脚走。

　　小红三从上房出来，脸朝着牛娃嘴却朝门内喊，“哎呦，咱牛娃哥有几天不见啦！咋个要走？”

　　牛娃听见小红三的声音就好像被人钉了脚，这下他被招待着进了上房，进去了才看见，钱顺源和庞财东的大儿子坐在炕头上，钱顺源用手剥着花生吃，庞大小闷着头捏着酒盅不知在想什么。

　　钱顺源依旧是那副有礼的模样，笑嘻嘻地请着牛娃坐下，牛娃甫一坐下，钱顺源就拍着大腿对牛娃道，“牛娃哥，你是个持重的人，你来听听庞大哥这事，咱是不是该给那悖行的老不死修墓？”

　　庞大小捏着酒盅一饮而尽。原来庞财东年纪和杨老汉不相上下，但是生性喜欢漂亮女人，老了也不老实，不老实也就算了，偏偏爱跟自己的大媳妇调和到一块，甚至当着庞大小的面，还动不动拧一把大媳妇的胸，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庞大小恨死了他。

　　几天前，当庞大小听到钱顺源说的“花墓”时，他终于有了一个治他老爹的办法。钱顺源只是略略一提，庞大小就决定了如何实施，只是他的决心依然贴在地面上飘着，还差点什么落到实地上。

　　牛娃听了这番话，一时竟然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看看钱顺源那副吊儿郎当又隐隐含笑的赖脸，再看看庞大小愁眉苦脸左右不定的肉脸，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小红三轻轻地笑了一声。

　　“依我看，这事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