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4、包谷

　　李相王相在杨家干了十来年的工，他们是眼见着杨蓁出生、长大，对她像是自己闺女一样舍不得她受苦。杨蓁从小就被杨老汉熏陶，她也不把李叔王叔当做长工来看，而是尊敬他们就跟尊敬自己亲叔叔一样。

　　“赵瓜蛋儿，赶紧出来，蓁蓁都端饭来咧。”性子豪爽爱说道的王相冲马号喊了一声，牛娃有点磨蹭地走出来，杨蓁看也没看他一眼，端着木盘回厨房去了。

　　“你咋回事儿？这两天闷在屋里也不出来，琢磨啥呢？”李相拿出一个长辈的姿态，饱含关心地问他。

　　“没事。”牛娃唔唔地应了两声，吃了一碗面条还不够，拿着空碗到厨房门口了。

　　杨白氏和杨蓁在厨房吃了半截，牛娃在帘外喊大大，“再一碗吧。”

　　杨白氏撂下筷子，接过碗从锅边挑了一大挂，长工不准擅自进厨房自舀自盛这是规矩。牛娃从帘外接过满满一碗饭，杨白氏朝他笑，“牛娃你长身体咧，好好吃，好好吃啊。”

　　杨蓁吃了半碗，跟母亲收拾了众人的碗筷，还没有到麦收忙时，各家各户的人都坐在院庭里，趁着天黑了的凉爽说说话。杨蓁刚坐定，隔壁刘白氏就串门子过来。

　　“蓁蓁，这几天脚没事了吧？”她提着一篮子鸡蛋放到厨房门口

　　“嘿呀你还带什么东西嘛！”杨白氏殷勤地让她坐下，又拿着那篮鸡蛋塞到她手里。两人推拒了一阵子，还是刘白氏强行放到厨房里才算完事。

　　“这几天我回俺娘家没有顾得上蓁蓁，这鸡蛋算是我给赔不是了。我挖完菜喊了好几声蓁蓁，都没听见人应，我又在林子外寻摸了一阵看不见半个影子，我还以为蓁蓁早回家了，没想到……”

　　刘白氏叹了口气，抓住杨蓁的手，“幸亏你没事，要是真有事我真怕……”

　　杨蓁摇摇头，“嫂，放心放心，俺没事。”

　　刘白氏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她神情，确定是不怨她以后这才展开笑容，闲聊了一阵子她忽然想到，“你咋走回来的？”

　　杨蓁脱口而出，“我碰到了赵相……”

　　牛娃在马号牛棚那边坐着，杨蓁看见他朝这边张望了一下。

　　“我都走到村口了，碰上赵相回家回来”，杨蓁作出呆呆傻傻又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光让他帮我背菜了。”

　　刘白氏伸出手指点点杨蓁的头，“你这个傻孩子，不赶紧让他跑回来叫你爹娘，你爹你娘快急死了，每天读书读得人傻了！”

　　杨蓁嘿嘿笑了几声没说什么。

　　石榴树茂盛的枝叶下蚊子特别多，杨白氏拿出去年编好的干艾蒿，用火镰打着了，顿时艾蒿的清香就弥漫到整个院庭。

　　“妈，我明天也下地锄草吧。”

　　杨白氏非常惊讶，“你脚刚好没几天，就在家歇着吧，明天上完课你把上房那架纺车搬到厢房来，没事就纺点线备着用。”

　　杨蓁蔫下去，连木凳都没管，走到厢房躺下了。

　　“婶儿，蓁蓁去也是个好事”，在一边的刘白氏说话了，“她一身细皮嫩肉，挖点野菜都不占先，就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嘛。”

　　杨老汉听到刘白氏话儿点点头，“确实也应该让她锻炼锻炼了。”

　　第二天杨蓁一大早就被杨白氏叫起来，她欢天喜地穿上一层粗布衣服，拿了薅锄和长镰踩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就钻到包谷地里去了。

　　天色还黑，包谷杆有一人半高，杨家百亩多的地都是上好的水浇地，一年来麦子收一番，包谷收一番。眼见着快要到了伏天，空气里闷热潮湿，包谷地的杂草要赶紧除去，可别小瞧了这些野草杂草，它们能吸收一大半粪土雨水的养分，锄草可是个大工程，小小的一根草苗，一经伏天雨水，三五天就蓬蓬勃勃长到一人高，这工程既要细密，又要卖力气，大草砍根是不行的，必须还要用蹶头完全刨除，草的生命力有诗为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熟悉地形的人到包谷地里会迷路，尤其是种的繁密的地里，杨蓁被杨白氏告知要紧跟她身后，两个人就负责一亩地，而长工们和杨老汉负责剩下的地。

　　牛娃扛了蹶头，把头一扎，两个钟头就干完了不到三亩地，他把草集中起来扔到地边边，自己在棵大榆树下歇歇脚。

　　大榆树边还种着两棵小的。他口渴难耐，用长镰在小树上划了一道儿，便急切地啜起那甘甜的树汁来。

　　李相在另个地头边歇脚看见他，开着玩笑喊道，“可把你大伯心疼死了！那树他多待见！”

　　田里地形平展开阔，杨老汉也从某片包谷后露出头来，他以为是那棵大榆树出了事，榆树胸膛里憋足气，用一种责怪又亲切地语气喊，“嗬呀呀，牛娃子！那榆树得有一百年啦！”

　　牛娃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榆、槐、椿树生长时间长，随便一棵一人抱的树就至少要六七十年，地边这棵大榆树是杨老汉的太爷爷起便有的，杨老汉把这树当做跟麦子包谷一样重要的宝贝，至于其他两棵小的，则是杨老汉的父亲和杨老汉各自在小时候种的。

　　这三棵榆树可以说是杨家传统的延续继承。

　　王相听见了也打趣，“赵瓜蛋儿，这一下下儿半年薪钱就别要了！”

　　牛娃正不知道如何应答，他拿着长镰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刚歇了这一下就要回地里续活儿，不妨绿油油的宽叶后冒出一个白净面孔来。

　　杨蓁听见了声，摸了个大概方向就过来了，牛娃止住脚步，杨蓁笑了一下，“赵相，你割坏俺家榆树可得赔。”

　　牛娃瞅见她浑身就不自在，他更想赶紧迈到那遮天蔽日的包谷地里去了。

　　“不如后天？”

　　“后天？啥事？”

　　杨蓁恼地白他一眼，“去河滩瞎子庙那，捉鱼！”后天学堂例行放课假，先生也会回自家让自己媳妇打点衣服什么的，杨蓁每天盼来盼去，盼的就是这两天。

　　牛娃被提了醒儿，脸上又显出些难色，他看见杨蓁那白净脸上像葡萄一般的黑眼睛，带着期盼和欣喜望着他，忽然就有些不忍拒绝，只是他一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要挟逼迫他，就又抗拒起她的请求来，当下他挪不动步，只闷头对她说，“只这一回，回去我跟你爹说说，一定不能让你跌着碰着。”

　　杨蓁“哎呀”叫了一声，她气眼前人木楞，转念一想可能他就是故意这么说让自己烦闷。

　　“牛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意思。要是让俺爹俺娘知道了，那肯定不成，你胆子也真大，不怕我说你占我便宜……”

　　“杨蓁蓁！你不要诓别人，你说出去谁会信？”

　　杨蓁扬起下巴颌，得意地对他说，“我就是说了，别人不信，我爹我娘也会信我。”

　　“你！”牛娃扬起手，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杨蓁蓁，没想到你四书五经读得比别人多，德行却别人少。”

　　说完就要大步离开。

　　杨蓁手脚快，拉住他汗衫下摆，“不管怎样，你就是要带我去。”

　　牛娃微微冷笑，“行，不就是捉鱼嘛。”

　　“……赵相！”杨蓁疾走两步又撵上他。

　　牛娃瞅她从随身布包里拿出一块像冰一样剔透晶莹的东西。

　　“这是冰糖，甜死了，你尝尝”，杨蓁拉过他手放到他手心，“就算俺雇你抓鱼，给俺爹娘做顿鱼肉行不行？”

　　牛娃嗓子眼儿里又有东西堵着了，他不要糖她却坚决地放到他手里。

　　“那……行吧。”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杨蓁喜笑颜开，“别告别人说，就算是俺爹俺娘也不行。”

　　等杨蓁欢欢喜喜地离开，他又割了几堆草以后，牛娃才反应回来，他这是被哄了。他从裤子布袋里掏出那块冰糖，真甜，像蜂蜜一样甜到心里，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他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他颤抖了一下，收好了糖，劝告自己只有这一次，以后再怎么样也不能答应这小妮子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