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3、田婆

　　杨蓁踏到土地上心还砰砰地乱敲，她侧身瞅了一眼简直像飞也似的离开她的牛娃，脸上像烧着一样。一条两三个月大的小狗从草丛里倏的窜出来，朝她狂吠不停，杨蓁被吓了一跳，拿着拐杖轰它，“小不点吓死个人！别叫了！走！走！”

　　狗冲她又摇头又摆尾，看她并不真的打它，就退到杨蓁够不着的地方死皮赖脸地叫，杨蓁怕牛娃还没走远，怕人发现，心里恼得不行，当下也不顾疼痛的膝盖和脚，蹭蹭蹭地向前走了几步，那狗见状不妙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子。

　　狗叫招来了人，村口王寡妇的小儿子跟着狗发现了拐着腿的她，叫来了杨老汉她这才回家。

　　大夫人已经急得不行，向来脾气和顺的她差点要到刘白氏家里闹事，被李相王相拉回来，正在上房窑洞里坐着叹气，一见杨老汉领着蓁蓁回来了，欣喜过望，亲自扶着她到厢房里免不了又一顿长吁短叹。

　　天黑了去不了镇上请郎中，杨老汉请了村里懂医术的田家婆子来，田婆子拉过杨蓁的手把了下脉，又看了看伤势，说无恙，只要敷点清凉消肿的番白草就可以。田家婆子看了看杨蓁的面相，嘴里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杨白氏瞧她从随身的小麻袋里掏出两张红纸，知晓她通鬼神巫术，能知人算命，村里许多产妇、夜哭郎就是由她接生、治好的，她这便凑过身子握住田婆子的手。

　　“婆子，你说俺家蓁蓁有什么说事？”

　　田婆掐了掐指头，杨蓁看见她黄黑的长指甲里陷着经年的泥，不由得有点恶心，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跟巫婆打交道，好奇的很，竖着耳朵倾听事由。

　　田婆没搭杨白氏的话，闭了眼睛，良久后睁开，往两张红纸上呸呸唾了两口，便“啪”一下贴在了杨蓁两边的脑门上，手在她头上旋了几圈，事后长吐一口气。

　　“你家蓁蓁将来有大事发生，我给她保了命了，不用担心了。”

　　杨白氏感激涕零，强留下田婆拉到上房，自己下厨炒了芥菜鸡蛋，腊肉蘑菇，上了几个白面馍馍，杨老汉招待着田婆喝了两盅酒，此时牛娃刚回来，到上房里打招呼露了个脸又退出去了。

　　牛娃把篓子背到厨房门口，给杨白氏说，“大大，这是蓁蓁拔的，我放这了。”

　　杨白氏狐疑的看他一眼，牛娃心头一跳，赶紧编话解释，“到村口处我碰见蓁蓁，她怕被别人拾走，让我先背篓子。”

　　“这傻孩子……”杨白氏明显不悦。

　　“蓁蓁她没事吧？”牛娃问。

　　“没事，小伤，养几天就好了。牛娃子你放心。”

　　经过厢房竹帘子时，他不由地向里张望了一眼，里面点着油灯，杨蓁背对着他在炕沿坐着，他不敢再望，到了马号里，扎着头给牛马铡苜蓿。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撒过一次谎，这件事虽小，但是也足够让他难受一阵子。

　　他心思又飘到村外官道上，温热柔软的女人身子贴着他，牛娃一不小心砍到了手，同时心头又是一跳，他怎么在想这些，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罪感袭倒了他。

　　人家是东家的宝贝闺女，将来他要是干得久了，还能看到她出嫁，牛娃喂好了牛马便歇下了。

　　……

　　杨蓁下了课，站在学堂门口等人。平常这时候，她娘老早就到门口等着了。她左等右等，看见牛娃牵着一匹矮马朝她徐徐而来。

　　等到了跟前她问，“俺娘怎不来？”

　　牛娃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你娘去隔壁村有事，叫我来接你。”

　　杨蓁的黑眼珠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我自己走。”

　　说着便大步向前，落下牛娃在原地。

　　她现在看见他，想到就是因为这么一个人，导致她今天上课竟然走神，先生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一想到这个她有点来气，看看他穿着蓝衫青裤，草鞋上还沾着泥，一副标准的长工模样，她竟然为了他走神了。

　　牛娃牵着马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刚才杨蓁打量他，眼神里有股看不起人的意思，所以他也并不想上前劝她骑马，杨家在村子东头，学堂在村子西头，村里又曲曲折折许多道，她走累了总会自己过来爬上马的。

　　只有穷人才打长工短工，虽然他家穷，但一家人都是本本分分正正道道的农民，靠自己的勤劳不惰赢得别人的赞赏，他打小割草放牛、凫水捉鱼、打麦收包谷，性子是野但不好吃懒做，得到的都是一双手两条腿做工做来的，没干过不正干的事，也从没被人瞧不起过。

　　杨财东为什么喜欢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主动又不偷懒，又肯卖力气，比那些耍花招的大人强得多了去，这才留他待他亲热得像是干儿子。

　　杨蓁走在前面并没有想到牛娃的这些心思，走了一会儿脚便累了，前段日子她的脚刚刚消完肿，还不能多走路，她转身等着牛娃牵着马赶上来。

　　牛娃牵着马直接走过她，脚步一刻也没停。

　　杨蓁赶了两步拽住他的袖子，“牛娃，你咋回事？”

　　牛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

　　这一眼的含义却是很明显，杨蓁察读出了两种意思，一种是她态度不好，一种是他牛娃对她的不屑。

　　杨蓁抓着他袖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眼见着周围扛着蹶头村民朝她看过来，她也觉得影响不好，放开了他的袖子。

　　“赵相，扶我上马，我脚累。”

　　牛娃背过她，示意她扶他肩臂上去。

　　一个饱读诗书的闺秀，竟然会看不起凭劳动吃饭的长工，牛娃想到这个便把前几天她崴脚那事一并比较，心里下了结论，还是好好做工，少惹这个被惯坏的骄矜女子为好。

　　杨蓁坐马上盯着前人后脑勺，“赵相，前几天多谢你了。”

　　“嗯。”

　　牛娃不客气的应下。

　　“今黑间我让俺妈做好吃的，你想吃啥？”

　　“都占。”

　　杨蓁没了话，出神地盯着远处的顶着夕阳的山林，前头人忽的扭脸道，“杨蓁蓁，那天把你摔疼了吧？”

　　杨蓁反应不及，呆呆地瞅了他一眼，牛娃倏的把脸转过去，好像要撇清什么一样。

　　他也弄不清为啥突然问这句话。他把她撞到了，心怀愧疚，所以她养着腿脚的那几天，他天天上山采番白草给她治病。牛娃自问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可听到杨蓁的道谢，他忽然又觉得给人下结论是自己不对了。

　　“唉，赵相，俺杨家平日里对你好还是不好？”

　　“好。”

　　“那让你帮我干点事，你帮还是不帮？”

　　“……帮。”

　　杨蓁嘴角翘起，身子俯下去贴着矮马，声音压得很低，“赵相，那你带我……捉鱼去吧？”

　　牛娃第一反应是拒绝，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眼，话儿就堵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了。

　　“你是不是不悦意？”

　　牛娃艰难地说，“不是……河边太危险……”

　　“那你是不帮我了？”

　　“也不是……只是涧河那，挨着瞎子庙……”

　　杨蓁心里话，就是想去瞎子庙才说去捉鱼呢。她见牛娃犹豫不定，趁着周围边没人，就使劲拉了他拽着的缰绳，“我跟你说，牛娃，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说……说我崴脚你趁机占我便宜。”

　　牛娃哗的猛抬头，杨蓁瞅见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牛娃渐渐有了怒气，“杨蓁蓁，我没有占你便宜，你心里明明白白，不要随便诓别人。”

　　“哼，孔夫子删定诗书礼乐春秋，孟夫子便提出‘男女授受不亲’，你既然已经扶了我、抱了我、背了我……”

　　牛娃觉得头脑嗡嗡作响，杨蓁自顾自在马上说着，他再也没有理由说半个字了。

　　杨蓁轻松愉快地回到家，相反牛娃却暮气沉沉、愁容满面，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杨白氏才出现在大门口，她走到厨房看见杨蓁在擀面片，就赶紧换上去。

　　“蓁蓁，端饭咧。”

　　杨蓁扇了会儿火，锅里面条早咕嘟嘟煮开了。她拿过一个大木盘，先盛给她爹一碗，接着就给李相王相赵相各人盛了一大牛碗，浇上臊子，木盘沉甸甸的颇有重量，不过她已习以为常，撩开竹帘就走到院庭的井边。

　　井边搁着一方十足十的青石凿刻打薄的圆桌，圆桌边散落着石凳，杨家人从不苛待长工，杨老汉本就是个庄稼人，十分了解长工的辛苦，他年轻一些时还常跟李相王相同下地去，现在老了不下地，却是一日三顿，顿顿都跟长工一桌吃饭。

　　杨蓁低着头把碗一个个放好，李相瞅见了，“蓁蓁，不用麻烦，你放这，叔就自己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