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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夜雪 ...

  •   杨蓁在东厢房,拿着把锥子和剪刀,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纳鞋底子。她嘴里咬着段分外韧的皮绳,粗头针在千层鞋底帮沿来回穿插,她要趁着明赶一双暖和又轻便的鞋,她纳过许多鞋垫,就是没有做过鞋,她手被勒出了一道道红印子。

      杨蓁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声喊道,“妈吔~”

      杨白氏在厨房忙活,她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听到她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急得连连回答。

      杨蓁跑到厨房,扭着两只手不着边际地道,“妈吔,今日什么饭?”

      “有米汤!也有面!”

      杨蓁在灶前蹲下来喂火,一会儿道,“妈,我见赵相那袄破了——”

      杨白氏在擀面片,刚才杨蓁喊得她心慌,“咋啦?慌慌鬼!”

      杨白氏操刀,喀喀喀地切好半指宽的面条,刀在案板上一锉,淡紫色的山药面面条就下到滚水里去。杨白氏用搌布擦了擦额头的汗,“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他补补,天天不想着看书,瞎操心这个那个!”

      杨蓁嘿嘿一笑,拿着一个花椒木殷勤地给她娘捶背。

      牛娃被留了饭。上房窑洞宽敞暖和又明亮,就连杨蓁现在也常常到上房读书习字了,冬天人们没什么事情可干,都窝在暖和的窑洞里,所以这时节跟其他三季而言,是规矩最少的一个季节。

      四个人在炕桌边吃饭。饭毕,杨蓁就叽叽喳喳地说这个说那个,她脸上红扑扑的,有时一脸惊讶,有时又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牙齿。

      牛娃明明没有喝酒,但是就像是醉了一般,他话也变多了,时不时应着杨蓁的话头傻笑。杨老汉喝了口茶,下雪的天气,屋子里就该是暖和热闹的,他一张风霜刻画的脸也被这好气氛渲染上了笑意。

      杨蓁最喜欢听那些离奇的老故事,缠着她爹一定要给她讲几个。

      杨老汉有了兴致,就慢慢说来一个故事。

      “我像牛娃子这么大的时候,夏天家没事干就跑到山里,跟捉蝎人一块捉蝎子。有天我从天黑捉到天亮,捉的特别多,积满了一个陶罐——一个两指长那么深的罐子,回到家,我就煮了一锅开水,放了足量的盐,把活蝎子扔进去——”

      杨白氏没有听过他还经过这事,她轻轻拍了牛娃的肩,让他脱掉了袄,自己在一旁边听故事边给他缝补。

      “——哎呀呀,你们不知道,毒蝎子这种药材,都是要趁活着用盐水煮死晾干的。盐水煮了一上午,我把蝎子捞起来晾到一个篾箩筐里。这时候正是晌午,一宿不睡那可是一个劲的打盹,我搬来一张木板,用板凳支着,躺在石榴树的荫凉下睡着了。”

      杨老汉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事,神采飞扬。他瞅瞅牛娃和杨蓁,牛娃光着上身,目光炯炯地充满好奇地盯着他,杨蓁则倒在炕桌上,托着腮,一双乌黑的眼睛大睁着,也是听得入迷。

      杨老汉笑了。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后晌了。这一觉睡得真香!我起来去看箩筐,哈,那么大的一个篾箩筐,只剩下仨俩蝎子,地上还扭动着几只——嘿呀!那么多蝎子,全活了!跑了!”

      “自那以后,打扫屋角墙根,总能扫出来几只蝎子。他们都说,这是捉到了蝎子王!”

      屋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杨白氏补好了衣服,牛娃穿上袄,杨蓁还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断上下搓着。她想起小时候被蝎子蛰伤的疼了。

      牛娃也被蝎子蛰过,夏天的夜晚,他爹披着衣服到院庭北边的细土地上画一个十字,捏了中间的那一撮土,混着唾液涂到伤处,止疼有奇效。

      屋里点上了油灯,杨老汉正是兴致,接着又讲了个狐子的故事,杨蓁趴在炕桌上撑着脑袋睡着了。

      牛娃是第一个发现她睡着的。她发髻散开了,两侧的头发搭在颊边,微微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黑黑的眉毛睫毛、红红的一张嘴,在油灯朦朦胧胧的黄光下显得十分可爱。牛娃心里爱极了。

      可是夜已深了,他不得不要走,牛娃轻轻地对杨老汉说,“大,我走啦。”

      杨白氏慈母般的目光望着他,也轻轻地不惊动杨蓁,“外面雪大了,不好走,牛娃子你就在这宿一宿吧?”

      杨老汉把睡过去的杨蓁抱到西厢房。他们爷俩宿在上房。

      早上杨蓁起来倒尿盆,见院庭里除了她爹还有个铲雪的背影。牛娃一转身,杨蓁“呀”地一声叫出来,牛娃没打算跟她解释,只是对她笑,杨蓁昨晚都不知道自己是啥时候睡下的,所以见他笑心里就点恼。待她洗漱好了杨白氏喊她给这爷俩烧茶喝,她把她爹的茶捧过去了,对牛娃只是叫他自己去倒。

      一家子在上房喝了米汤,就着酱腌菜吃了薄皮山药、团子。牛娃和杨蓁就并肩去上学。

      巷子里每家门口都扫净了雪,一路上阳光很好,是个大晴天。走到寡妇家门口——寡妇家门口也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哑巴穿着一身新棉袄坐在墙根下一把椅子上晒太阳。寡妇墙上的宽穗裤带没有了,寡妇的小儿子从院庭里跑出来,喊哑巴“爹”,哑巴微微笑着,露出他那口豁牙。

      哑巴的腿也被打瘸了。那夜过后,好像涧河村人都对这个哑巴表现出了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来的热心。

      田婆拿着伤药去给哑巴看伤势,临走时断不要钱;村里的媳妇们大娘们,拿着鸡蛋和枣面去看望他;找他画画的人也变多了;线天坳的窝家,尤其那个鸟贩,是再也不敢来寡妇家了。

      哑巴伤的这么重,脸色却很是红润,他微微扬着头,对每个过路的人点点头打招呼。杨蓁和牛娃见到他,都微微弯了弯腰。

      杨蓁走了一段路,“赵相,等回去我也拿点鸡蛋来——”

      牛娃知道她的意思,还没等她说完就点了点头,同时用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朱人杰老远就看见这一对。昨天早上他来学堂来的有点晚了,看见他俩个从学堂门口大槐树下走出来。他一登进学堂,学堂门口后那一堆小子就作鸟兽状散。

      不用脑袋想,谁都知道牛娃和杨蓁有那个关系了。朱人杰心里很气愤,他爹到现在还因为被杨老汉一口回绝而觉得脸上无光呢,眼见着他以前隐隐的怀疑变成了真,他心里是何等的感想!

      朱人杰跟他爹一样有城府,他脸上并不表现出任何气忿,反而是笑眯眯地迎上去,跟杨蓁打招呼。

      “蓁蓁,吃了啥饭?”

      朱人杰与杨蓁并肩,见着牛娃,还笑嘻嘻地跟他点了点头。

      朱人杰跟杨蓁说起谈先生布置的课业,两人说得起劲,牛娃在一旁听着,插不上任何话。

      “杨蓁蓁,程先生在课上讲的‘子曰’,我有一点不明白,待会儿你给我讲讲。”

      “啊?行。”

      杨蓁答完就又跟朱人杰聊课业了,她没看见牛娃沉了脸。朱人杰跟杨蓁说说笑笑地走进高级班,牛娃第一次有一种很想到高级班上课的冲动。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程先生还没来,早晨的学堂里学生一个个都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别人他不管,栓狗这小子天天早上就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背个书也背的磕磕巴巴,程先生在上面讲,他就在下面瞌睡得直点头。牛娃一拍桌子,“栓狗。”

      这声音不高,但是学堂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栓狗吓得爬起来一个劲喊“先生好”,一会儿后才发现程先生没有来,就埋怨着看向他牛娃哥,这一看不要紧,他牛娃哥瞅着他的目光,好像是要打他一顿似的。

      牛娃道,“起来,背书。”

      栓狗丈二摸不着头脑,他想问咋啦,可是在他牛娃哥那目光之下,根本不敢再说其他,他抓起书,喳喳哇哇地念了好一会儿。

      一堂课后,所有人都到院庭里打闹,只有牛娃,还在认认真真地做功课。杨蓁也到了院庭里,她今天心情很好,就跟几个小子谝了几句话。

      她笑的时候就露出两个梨涡。牛娃略一朝外张望,刚巧就看到她被这群小子围着笑得像朵花的模样,他再也安不下心来读书,放下书就往外走。

      学堂里这些毛孩子稀罕杨蓁,一是因为杨蓁是这里唯一的书读的最高的女子,二就是因为杨蓁长得好。杨蓁和她娘去赶集,一路上的人都看她。

      杨蓁自己原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每次经过朱家门前,朱刘氏都要带着笑夸她。杨蓁被夸羞了,好几次都故意绕过朱家门前上学。

      牛娃走到人群里,人群自动就让出一条道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牛娃身上这股气势,这帮小子都哑了声。

      牛娃悛视了一圈,冷着脸对这些人道,“回去背书。”

      一下子院庭就空了。杨蓁笑了半截,脸上表情变得僵硬,“赵相你这是干啥?”

      牛娃脸色好了一些,语气放柔和了许多,“杨蓁蓁,你不是答应我给我讲‘子曰’?”

      “啊。”杨蓁张了张嘴,可是问问题需要把人都赶走吗?杨蓁没想太多就没问出来。

      朱人杰从茅厕出来,空荡荡的院庭里只有牛、杨两个人,他凑上去,见牛娃看着杨蓁,杨蓁看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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