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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钗子 ...

  •   牛娃进去的时候,小红三瞄了他一眼一顿没顿继续地唱,钱顺源却是一骨碌爬起来。

      “牛娃哥”,钱顺源笑了下,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小红三止住了唱,她把头面撂下,脚却不曾收回来。钱顺源好像很急的样子,从炕边捞起他的兔毛帽子穿了鞋就要走,牛娃拦住他,问他要去哪,钱顺源答,“到镇上有点事。”

      “红三,你跟你牛娃哥说说话”,钱顺源鞋跟消失在棉帘下。

      小红三脸色变了变。

      牛娃拘束地在炕下,打了个招呼想要走,小红三笑吟吟地留他在炕头坐坐。

      牛娃不知道,五舅和舅妈也不知道,原来这小红三,是春柳堂新进来的一个红牌,所谓“三”,三就是大的意思,是头牌。

      小红三她妈是妓子,她姥娘也是妓子,从小家里营生是半开门,恩客络绎不绝,小红三从小见识很广,会说满洲官话,看得懂《四书》,赏得了笔砚,精通歌舞技艺,当然也从母亲那里袭承了一套鬓边絮语的本事。前半生许多的酒筵酬酢下来,更是人精一个,虽比钱顺源虚长五岁,但是处处都很有规矩。

      小红三在炕桌另一头,问牛娃家里安,牛娃偶一抬头看她,她头发稍乱,微微一笑,看起来柔艳招人。牛娃忙得起来就要走,小红三一叹又一笑,“论辈分上讲,我是你弟妹,论年纪上讲,你要叫我一声小红姐。这次是弟妹我招待不周了。”

      牛娃其实本来有礼要送,他娘听说钱顺源要娶女,就吩咐他把去年冬打的一头貉毛皮张送给这位准钱家媳妇。牛娃听了小红三这番抱歉的话,自己也觉得是太见外了,就又坐下来把那皮张拿出来送给她。

      小红三在炕上膝行到牛娃身旁,接过皮张一看,喜欢得不得了。天已经有点暗了,窑洞里又没有点灯,屋里炕烧的很热,牛娃头脑有点昏昏沉沉的。

      小红三的笑脸模模糊糊,声音也很小,几近耳语,牛娃稍稍凑近了听,就闻到一股极香的气味。小红三解了纽扣,“牛娃哥,你这个岁数咋还不娶女呢?你是不是跟顺源一样——”,她突然止住了口,带着点吃惊和谑意在牛娃耳边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女人?”

      牛娃的手,被拉着贴到了一个柔腻的物什上。肌肤相贴的一刹那,他就好像泅到了深水中一样,耳边是完全的安静,那柔软的东西,像极了他每年冬都能捉到的大鸽子,鸽子热热的,捧到手里轻轻地颤。

      牛娃抽回手,逃命一般跑出钱家院庭。小红三站在窑门口抱着胳膊,像看什么奇异的事一样看着牛娃跑出去。

      牛娃顺着官道一路跑,拼命地跑,跑到汗从额头流下来蛰了眼睛,等他停下来时,星垂四野,他竟然一口气跑到了线天坳!

      牛娃坐在一块大石上喘气,手上那柔腻的触感没有消失,他躺在石头上脑子里不断回想了他大弟问他的那句话,同时眼前晃着那日河岸边杨蓁浑身湿淋淋的样子。

      牛娃用手做成喇叭状,朝巍然耸立的大山喊了一句“杨蓁蓁!”,黑色的大山也无限回答着他。

      “杨蓁蓁!”

      ……

      杨老汉今早起身到马厩看了一圈,昨天他为黑马铡的秸秆还好好地待在槽里。黑马瘦了,身上的毛也不像以前那么光亮,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打算好待牛娃来了就让牛娃牵回去养,他不忍心看到一匹好马病恹恹的样子。

      今天飘了小雪,杨蓁早起的时候就觉得头脑昏沉,微微咳着去了学堂,一天下来没有见到牛娃,她觉得有点奇怪,这呆子恨不得住在学堂里,怎么也见不到人了?

      杨老汉也觉得有点奇怪,牛娃虽然辞了长工,但是跑来杨家跑的很勤,天天都能看见他。

      杨白氏在上房摆饭的时候,门响了,杨蓁耳朵尖,快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却是燕燕。

      燕燕戴着个新暖耳,还是那副瘦小身板,冻得鼻子一抽一抽的,但能看出来很开心。她把背着的手伸到杨蓁面前,打开包着钗子的红布,一副漂亮的盘花银钗静静躺在那里,燕燕嘻嘻一笑,塞到她手里道,“蓁蓁姐,他送你的!”

      燕燕说完就好像身后被人追撵了一样跑了。

      杨蓁走出门,朝着飘雪的四巷到处望了望,一个鬼影也不见。她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走回去合上了门。

      这时节,涧河村人人家里都烧足了炕,炕火快要尽了就再添柴,天天这么不间断地烧着。东厢房里很暖和,杨蓁穿着紧身的水红色小袄,两条雪臂明晃晃地露着,弯着腰洗头。

      她脸色被热水熏得酡红一片,洗完了就坐在炕边拿一块巾帕斜着身子细细地擦。杨白氏从西厢房拿了一个梨子,就着东厢房这锅热水为她蒸梨子。

      把梨子削了皮,用筷子捅出几个洞来,每个洞里塞一颗花椒,放到笼屉上蒸熟,这是涧河村人治小咳的土办法。蒸出来的梨子微微带着花椒的香气,杨白氏要她整个吃下去(她相信只有整个吃下去第二日咳就会好利落),可每次杨蓁都悄悄把花椒吐出来。

      杨白氏担心她着凉,催着杨蓁上炕钻被窝。

      杨蓁躺到被窝里,从枕头下拿出那枝银簪来,银簪上的细小盘花映着炕火的光一闪一闪的,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才思想到这只簪子很是贵重,这么贵重的礼教她不安,杨蓁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定下决心明天去还给他。

      再说这边,牛娃在墙角后看她合上了门,这才慢慢走回去。他赶了几十里山路到银匠那里,很珍重地为她选了一支银簪,这支银簪银匠还不卖,说是要陪送给他即将出嫁的女儿,牛娃费了半天力气才买回来。

      他骑着五舅的骡子一路飞奔,肩上积了半寸雪,他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还很热。当他交给燕燕这支银簪时,燕燕刚一碰到他的手就叫了一声“真凉!”,他这才感到天气的寒冷。

      他累得一沾炕就睡了。

      第二天牛娃是被庞三小叫醒的,庞三小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就到柴房喊他,一看,他牛娃哥连袄都不曾脱下。

      杨蓁手里捧着一个陶罐,里面是辣酱菜,杨白氏自己腌的菜梗还没腌熟,这是郭染青在酱园干活的儿子送给杨家的,十口陶罐装满了咸辣口的腌荸荠、腌芥菜、腌黄瓜、腌萝卜,另加一口甜口的糖蒜。

      杨蓁头上夹了朵鲜亮的红绒花,在学堂口的那棵槐树下赧颜微笑。

      “赵相,俺娘吩咐我给你一罐。”

      牛娃也赧着,嘿嘿地傻笑。

      他朝杨蓁头上看去,果然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他送给她的钗子。

      还没上课,门口就他俩俩人,他们不知道,一帮小鬼都挤在门墙后偷摸着笑着看他们呢。

      牛娃和杨蓁都像是忘了周边还有人似的。

      杨蓁羞答答地垂下头,把簪子抽下来,拽起他的袖口放到他手心里。

      “赵相,我思来想去,你这钗子我不能要。”

      看到牛娃惊愕的表情,杨蓁接着道,“俺爹俺娘从小教我,不能平白地收别人的贵重东西。”

      牛娃脸上出现很失望很失望的表情,拿着簪子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杨蓁瞟见他这番情态,不禁笑了出声,就不再捉弄他,从他手里抽过簪子,声音像铃铛一样清脆——“俺爹俺娘说了,收下贵重礼物也可以,只是要用同样贵重的东西还回去。”

      她这小小地得逞的笑容像是朵花一样绽在黄墙白地的背景里。

      牛娃又傻了。

      “哎呦你踩着我脚啦!”一声不算高的争执从门口传来。

      杨蓁和牛娃同时看向门口,一群在墙后看热闹的小子一个个缩回了脑袋。

      牛娃朝她倾过去的身子被杨蓁推开了。

      杨蓁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被扯坏的夹袄破口处探出棉花,这还是那天她扯得,她有点愧意,道,“赵相,有空你来俺家,俺爹说黑马还是那样子。你来,我顺便给你补一补这儿。天气冷,我屋里有一张俺姐邮回来的獭兔皮张,正好——”,杨蓁声音低了下去,“正好——给你做双暖和的鞋。”

      牛娃一整天都傻笑着,见谁都扬着个大笑脸。他到小厨房帮忙,厨子用锅铲敲了他脑袋,他也不恼。

      涧河村的媳妇闺女们,在夏天家就忙着准备冬天的衣物了。杨蓁夏天家纳了好几双鞋垫,都是厚厚的有毛塞棉的鞋垫,她翻出来她大哥二哥的鞋样子,想着为他们做几双鞋垫,她大哥二哥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回来。

      雪笼罩了世界。牛娃推开杨家的门,很是熟门熟路地到上房去给杨老汉请安。炕桌上摆了封拆开口子的信,杨老汉一个人吃着烟叹了口气。

      “牛娃子,她大哥二哥都不在家,我认得你这个干儿,倒是真成了我的小子一般。”杨老汉浑浊的眼睛在烟雾中微微眯着,牛娃看过去,心中叹道杨老汉是真的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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