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工》共模抑制

36、羊汤

　　杀羊在涧河村是个很壮观的场面，村里石碾子那，摆了两条长凳，长凳下皆有一个大桶，杀羊至少要从五天前就开始准备，要杀的公羊被拉出来单独养在一个圈里，这是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了，老人们认为牛和羊要比一般牲畜有灵性，不把它们简单地认作牲畜。

　　李相是涧河村杀羊的好手，他对于羊的知识，是从一次次宰杀羊的经历中得来的。这次他叫来牛娃给他打下手，好几户人家的羊都拴在碾子后静等着。

　　李相在家是仔细洗过手脸的。马上过冬，人们在家无事可干，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旁边观看。

　　一头羊被拉了出来放到一条长凳上，牛娃按照他李叔的话狠命按住四只羊腿，力气之大足以使其骨折，李相摁住羊脑袋，把一把尖刀飞快地穿进羊脖子里，鲜红的热血就像一条细线一般流到木桶里，木桶边缘卷起一层白白的血沫。

　　羊剧烈地痉挛，黄尿和屎蛋齐下，李相把手伸进血口里去，揪出食管打了个结。待羊血流尽了，尖刀挑开腹部和四蹄，一扯一拉的功夫，一整张淡粉色的羊皮就剥了下来。

　　肉不沾毛，皮不沾血，听不见一声哀鸣，整个过程十分利落。

　　李相剥羊皮的绝活让人群响起一阵惊叹，杀羊几乎年年有，李相这套功夫是年年看不厌。他的小绿豆眼笑得眯起来。

　　他把食指插进桶里，随后拿出来，羊血积了有半指来高，李相观察了颜色、又闻了气味，扯开一个大大的笑颜。

　　“好羊！好羊！”

　　李相在牛娃脸上抹了两道羊血，“好小子！来年有福了！”

　　这一天直到天黑才把羊都杀完，十四只羊被户主领了回去，还有一只羊户主是杨家。

　　牛娃两手都是羊油，只能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家里去讨胰子洗手。他在门口喊了几声，才有个怯生生的皮肤黑黑的女子走出来给他打了一盆水。

　　杨蓁自然是不敢看杀羊的，天黑牛娃和李相扛着羊肉回来时，她也怕得往屋内回避。

　　杨白氏要留他们饭，李相摆了摆手就要回家，杨白氏给他割了一大块羊肉回去了。牛娃推拒不过，到上房跟杨老汉喝了两盅酒，杨老汉年纪大了，看到年轻小伙子就想到自家儿子，有时不禁话多。

　　“牛娃，你明天去整暖圈吧。佃户张摔坏了手。”

　　佃户张租种了杨家的地，还管着杨家的羊。不同于夏天的凉圈，这时节要给羊做暖圈，防止羊冻伤。

　　牛娃点点头应下。

　　杨蓁捧着木盘上来，上面是两大碗喷香的羊血饸饹，煮了豆腐、蒜苗，撒了盐荽、芝麻，香气诱人。杨老汉道，“蓁蓁，你和你娘也上来吃饭吧，上房暖和。”

　　牛娃吃了三大碗。杨蓁早吃饱了，在旁边坐着，她憋不住话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他，“杀羊你就不害怕？”

　　牛娃一愣，摇摇头，“有什么害怕的？”，转念想到杨蓁一向胆小，又安抚地加了句，“不怕。”

　　杨蓁吃惊地鼓起眼睛来。

　　杨老汉和杨白氏都呵呵笑起来，都喊傻闺女。

　　“对了，那黑马，自从你走了就不吃东西了”，杨老汉忽然想到这事，“水也只喝一点，牛娃你这几天要常来去看看它。”

　　“哎哎。”

　　……

　　东面山上有大大小小的破窑，这些破窑不知经历了多少朝代，一大半都倒塌了，还有一些低矮的破窑，被人修补改造，用来做柴房，或者，做牲畜的暖圈。

　　牛娃趁前晌和后晌无课的时间到这里来整修暖圈。前晌他把窑口腐朽的木头全拆下来了，后晌人只管进去，修补下四壁，用砖块和树枝封好窑口就是。

　　阳光很好，窑口在坡头，牛娃干的出了一身汗。他到外面站在一块大石上直了会儿腰，看到下面一个粉色身影，手臂挎着篮子扭上来。之所以叫扭上来，因为在他眼里，杨蓁走路就是在扭，他长这么大，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路都不好好走的人。

　　杨蓁走到坡头下面，抬头看见他还杵在原地，就半抱怨半撒娇地喊他来接一下她。

　　这几天杨蓁总算是放下了别扭，面对他也不再那么心惊肉跳了。她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

　　“赵相！你就站这儿看我走上来！你都不来接一下！”杨蓁捡了块石头，吹了吹上面的土，坐下来揉着自己的又酸又涨的腿脚，一张粉脸皱成一团了。

　　她娘腿脚不好只能让她来送饭，杨蓁本来不想来的，可是也没办法。杨蓁累的脑门上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斜倚着旁边的一堵矮墙。

　　牛娃在她对面一块大石上坐着，从饭篮里拿起个馍馍就吃。

　　“赵相，你干不干？篮子里还有羊汤，你喝点。”

　　牛娃看了她一眼，胡乱地点点头，杨蓁右手托腮，斜靠着墙，腰的曲线很美。他干啃了两口馍馍，那些心思就像包谷须须一样，挠的人痒痒，他稍稍转了一下身体，一口气岔不开，就止不住地咳起来。

　　杨蓁惊疑地瞅着他，到他旁边揭开那一罐羊汤，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端到他眼前。牛娃脸红脖子粗，手伸出来要接，杨蓁一松手，这罐滚烫的羊汤就撒到牛娃胸前，杨蓁第一想到的是别烫到人，万一皮肉和衣服粘在一起那就坏了，她手很快，解开他的夹袄用力一扯——

　　夹袄被她扯得断线了，从破口探出棉花丝来，杨蓁欺在他身上，看到他光裸的胸前被烫的红了一片，除此以外并无大碍，她吁了口气。

　　牛娃完全呆住了。

　　“杨、杨蓁蓁，你这是……咋了？”

　　杨蓁皱了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故意碰了碰他被烫红的那块地方，牛娃倒抽了口气，“不是……你这是……咋？”

　　牛娃结结巴巴说着话。

　　杨蓁两手放开他的夹袄，眉毛都快竖起来，“你还问我咋，你怎么不好好接汤？”

　　牛娃动了动嘴唇，“啊。”

　　“啊啥呀啊！”杨蓁有点恼。

　　牛娃左右惶顾。

　　杨蓁黑着脸要从他身上下去，牛娃手比脑快，竟然抱住了她的腰。

　　牛娃想起他今早在钱家看到的一幕，钱顺源勾着小红三的下巴，张扬地狎笑“要吃你脸上的胭脂”，钱顺源当着别人一点都不避讳。

　　牛娃脸上火辣辣的。杨蓁被他抱着正是疑惑的时候，牛娃很正经地说，“疼。”

　　杨蓁犹疑地朝他被烫红的地方吹了几口气。

　　牛娃纠结了一下，舍不得就这么放开她。杨蓁听他幽幽地说了句话，“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杨蓁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她楞在原地，脑子里空白一片，牛娃当真起身，一只手压下她的后脑勺，很迅速地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杨蓁简直是弹起来，向后跳了三大步靠在墙上。牛娃从大石上坐起来，夹袄大开着，他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她错了，她以为他不会对她怎样！杨蓁浑身血液都流到脸上。

　　等牛娃吃完了饭，杨蓁还在那里靠着，她后悔死了，今天她就不该来。牛娃提着饭篮到她身边，试探地问，“走吧？你娘该担心了。”

　　看着眼前这个人，杨蓁气的眼里一热，“牛娃你大流氓！！”

　　牛娃很抱歉地低下头，“你别哭啊，是我不对，我不好。”

　　杨蓁一口银牙要咬碎了，这木头疙瘩是一拳上去打在棉花上，偏偏他又很正经，你总不能和讲道理的人吵起来吧！

　　两人顺着坡走下去，快到杨家门口的时候，杨蓁忽然转身对他粲然一笑，“赵相，过两天俺家做羊茶，你可得来。”

　　牛娃嘴角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杨蓁在心里默默骂了十遍呆子。

　　……

　　立冬对穷人来说是个小小的坎，正式进入冬季，面临着冻死或者饿死的风险。立冬对于财东家却是个小小的节日——这一天开始，婆娘们要做的琐碎事情一件接一件。

　　比如，把上百斤的萝卜用木擦擦成一片一片的放在阳公下晾晒，新鲜的萝卜又正好用来做团子；一锅菜团子实在有点浪费柴火，那就再蒸些黍米豆包；反正都要趁柴火，那就再蒸好过年要用的年糕；既然都这么忙了，索性再犒劳一下嘴馋的小鬼头，做山药粉面、做羊茶、做年糕、炸面菜、贴菜饼子……反正到冬天这些吃食不怕坏。

　　杨家这一天是真够忙的，杨老汉束着手在娘俩身旁走来走去，最后找个借口要出门拜某某好友走了，杨白氏缺人手，叫来隔壁刘白氏帮忙打下手。

　　立冬先生也要暂休一两天，牛娃准时到了杨家，杨白氏看见他就欣喜过望，“正好缺你呢！”

　　牛娃一会儿帮着扛萝卜，一会儿帮着喂火，终于得空，就跑到马厩里跟他心爱的黑马亲热。杨蓁打的主意就是才不让他好过，就连连喊他做事，杨蓁在案板上捏菜团子，牛娃就在灶前喂火。

　　“赵相呦，你帮我捋一下这绺头发。”

　　牛娃迟疑了一下，看到她满手的菜和面，就起来给她轻轻地顺到耳后。杨蓁对他笑了笑，“赵相，你咋总也不说话？”

　　牛娃觉得今日的她好像总对他笑，笑得还特别温柔，他有些不好意思，“嗯，你说话好听，我听你说话就行。”

　　杨蓁又笑，“赵相你嘴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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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怕就怕正经人耍流氓。
跨年好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