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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弦 ...

  •   朱进德领着俩山民没说啥话悄悄挪远了,杨蓁扎着脑袋,没有留神这些。朱人杰篓子里空空的,他看见杨蓁篓里积了小半篓药草,就自以为体贴地卸下她肩上的背篓。

      “你干啥呀,人杰哥。”杨蓁扭动了一下。

      “很沉吧,你背我这个。”

      “不用,我就这么背着吧。”

      杨蓁说完了话就没理他,前日他突然表白让她受了惊吓,她不自觉地就想跟他划清界限。

      朱人杰待了一会儿,“蓁蓁,你会唱山歌吗?俺爹唱的山歌可好听了,你听过没有?”

      朱三叔是周围村里远近闻名的“吆喝手”,他小时曾在戏团里唱花脸,此人一声号子能响彻一座山,可见他声音洪亮不亚于瞎子庙老和尚。这是在长期的无聊的劳作中形成的兴趣,他随口编的歌可以写一本书。

      “当然听过,三叔唱的号子真是有名的。”

      朱人杰这边就冲他老爹呐喊,“爹咧,你唱一个歌吧,蓁蓁想听一个。”

      朱进德直起他佝偻的腰,脸上是喜气,他热爱唱歌,这辈子唯一的乐趣就是敞嗓子和看戏。

      “好嘞——”,朱进德看看周围的花草树木,随口就编出一个新歌:

      草哎蔓荆哎个个宝贝哎……
      女哎小子哎真真稀罕哎……

      声音震彻山岗,唱完了回音还悠悠地不肯散去。杨蓁听呆了,她第一次近距离听到山歌,原来那些飘飘扬扬的山歌,近听都是如此高亢如此响遏行云。

      朱人杰笑嘻嘻地问杨蓁,“蓁蓁,你会不会唱?你也唱一个来。”

      “你不会?”

      “不会。”

      杨蓁想起昨天在后山放牛听到的山歌,她轻轻地怯怯地唱了两句,在朱三叔面前她这就像是班门弄斧。朱人杰却大声地称赞鼓励她,“蓁蓁你唱得很好听,再多唱几句,干活就不嫌累了。”

      杨蓁怯怯地又唱两句,这细细的声音飘到山腰,牛娃在那里挑中了一棵小椿树,斧头哐哐十分富有节奏地砍在椿树根上,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他认出了杨蓁的声音,也认出这是昨天的山歌。

      听得两下,又不唱了,牛娃默默地操着斧头砍去杂枝,把一整棵椿树扛在肩上。

      他表面上看着若无其事,可实际上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昨个他割草回去,杨蓁还在牛旁边等着他,他慌乱的不能看她一眼,杨蓁一路上问他怎么了,他没法回答,到了杨家他就躺到马号那宽敞的大炕上,像是跑了几十里山路一样乏力。

      到黑间该吃饭时候,他匆匆喝了两口糁子面和包谷碴子煮的粥,就又躲到马号里。杨白氏问他是不是晚饭不可口,他支吾了两声,一宿都没有睡着。

      半夜他实在是闷得慌,就起来拌麦草豆子喂牛喂马。夜深人静,只有牛马粗实的呼吸声在静谧的院庭发响,他不由得又开始回想,女人的红缎子嘴唇似乎还贴在他唇上,柔软的胸脯似乎还压着他的胸腔,那种感觉清清楚楚,他想迷糊过去都不行。

      老天爷,她怎么就那么大胆,牛娃想着,眼前又不断闪现杨蓁的笑颜,那股子涌动的燥热就洪水似的涌上来覆灭他,就算现在是他一个人待着,他脸上也挂不住的羞臊。

      他应该说个媳妇了。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牛娃就立刻下了坚定地决定,明天或者后天,有歇空的时候,他就跟杨大伯请假回家,跟他爹提说。

      牛娃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后半夜终于睡了一觉,他早早地起来,进山掮木料,虽然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幕幕地回想前事,可是他心明镜一样。

      但是歌声从上头飘来的那一下让他又乱了,她唱的可是情歌,她今天跟的是朱进德和朱人杰。昨天她把情诗扔给他,那情诗应该是她准备送给朱人杰的吧。他烦闷异常,这个东家大小姐,她难道不知道一点点礼节一点点羞臊?她还没出阁,就干这些越距的事情,她是咋长的这个脑袋?她一点都不在意名声、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他阴云满面,一个人也不搭理,掮着椿树走过村巷,栓狗瞅见他也吓得没敢打招呼。

      他一声不吭的打土坯、夯基地,杨老汉遛马回来,西厢房倒塌的墙角下已经摞好了一人高的泥砖块。

      “牛娃,累了就歇下,这事没有那么急。”

      “过两天事情就多了,我怕没空垒院墙了。”

      “不是还有你李叔王叔呢?”

      牛娃头一次对杨老汉的指示表示出不从,他嘴硬道,“有李叔王叔也是一样,事摆在那,总得有人干。”

      杨老汉却哈哈大笑,“牛娃子,我没看错人,你是个勤快的好男娃。”

      正说着,杨蓁回来了,身后跟着朱人杰,朱人杰一见杨老汉就亲密地喊“大伯”。杨蓁到东边厢房去了,朱人杰被杨老汉迎进上房窑洞,嗡嗡地说了会儿话。

      牛娃没管这些,他只是抬了一下头掠了一眼院庭,杨蓁浑身都是土和泥,但是还笑嘻嘻地跟她爹和朱人杰说话,他闷头使全力将青石夯打下去,觉得那泥坯跟杨蓁笑脸一样让人心里不痛快。

      杨蓁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出来,她像是才发现他一样,问他天气好问他牛怎样马怎样,说刚才采药她怎么挖了一整棵的牛奶奶。

      他扎着头不理睬她,杨蓁还绕着他东问西说。

      良久,杨蓁蹲在边上也不说话了,他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干完自己手边的活儿就到马号去。

      “赵相,哎,赵相,你别走呀”,杨蓁撵上他,“你怎么啦?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牛娃瞅她一眼,眼神里冷冷清清,“杨蓁蓁,我没话和你说。”

      杨蓁看见他这么冷清,心里头一阵委屈,突然眼泪就吧嗒嗒跌下来,牛娃见她这般,慌了手脚,嘴上却说,“你哭什么?”

      杨蓁哭花了脸,十分惨烈十分委屈嘴里不成篇地说,“采药那、那、那么累,我、高、高高、兴兴回来,你就这、这么、对、对我——”

      杨老汉闻声跨到院庭里,牛娃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朱人杰也到了边上,李相王相从地里也回来了,除了杨白氏去串门子不在以外,一大家人围着杨蓁,杨蓁哭得快要晕过去。

      杨老汉急得厉声责问他,李相王相也心奇劝说他,朱人杰张着两只眼睛愕然地瞅着这一切。

      牛娃放软语气,显得十分生硬,“杨蓁蓁,你别哭了,都是俺不对,俺的错,俺不该惹你生气,你说,你想要俺干啥俺都做——”

      杨老汉搂住宝贝闺女的头,心疼地叹口气,对牛娃摆摆手,“去吧去吧,牛娃子你该忙你的就忙你的去吧。”

      ……

      伏天的人们无事可做,所以伏天的消遣自然很多。打杨蓁记事起,最热的这几天也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每到此时她心里就涌出许多孩子般的期待。天气晴朗的下午,总有个串遍各个村落的瞎子拿着三弦子来说书,这一说往往能说到亥时,直到人们都昏昏欲睡了才作罢。瞎子据说会唱三千本书,但是大家感兴趣的往往就那么几本,什么包公案啦,什么杨家将啦,什么刘秀传啦,一说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又说董永卖身葬父,瞎子坐在学堂边一棵大银杏树下,大伙听得都不愿离开。

      三伏天先生要回家去避暑,所以学堂暂时关着,杨蓁得了自由,没事就往那银杏树下跑,杨白氏和杨老汉也乐得听说书,常常是只留一个长工看家。

      李相今天留在家,杨白氏叫了王相牛娃早早搬好木凳,杨蓁就挨着娘亲坐下。

      “自古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三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

      瞎子开嗓了,三根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琴弦,指头上缠着依稀能辨清本来颜色的白布,杨蓁俩手支在膝盖上,托着粉颊听得入了神。

      牛娃坐在她后面,身子一半在树荫下一半被太阳照着,他就是有心听,身上也热得直出汗,他不由得把耳朵放了放,把眼睛撂到眼前人身上。杨蓁头上戴了一朵极精致的绒花,雪白的簪子斜插在乌黑的发髻上,白白净净的饱满耳垂上挂了两只鎏金的点翠耳坠子,身上穿了件素净的家织麻白旧衫,风一过,一股香气就似有似无的绕在他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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