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仙君妖君一弈棋[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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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之间。
比邻于死境炎雷沼，北辰旭月大阵中一处宁静的偏境里，流云飘渺，云雾自苍茫天际落下，挟着灵流的云烟，偶如花瓣灵星飘散。
“三常之中，二者入世。而我，已是失了窥视未来的那双瞳目……”
常羽仙君半卧在玉台边，秀丽的容颜，眼眸浅敛着，一头黑发如瀑，缱绻蜿蜒，自他苍白的颈侧与锁骨滑落，“长久以来，习以为常之所见，离了去了，原是这般，甚为奇妙的感觉吶……”
他的嗓音轻带笑意。
野浦妖君抬眼看向常羽仙君，山精魑魅一双琉璃般的蓝瞳，倒映出羽族的身影──谎言欺瞒不了，能够看透内心的昔日蓬山之主，他知晓，常羽果真是不介怀。
此一局棋，下了十数日，半月有余，棋局尚还不过半。
温软玉石磨成的棋子，水润通透，野浦的指尖执着棋子未落，淡声言道：“众族凡者，不过如此，也唯有尔等羽族，天命与世间命流相系，总能窥之一二。”……性格也分外地恶劣。
羽族，一生之中最少一度，将窥见未来，更甚者，甚至在一生之中，因着天命绑定与另一人相系的命运，阖眼之际，那命中之人的过往外来，宛如梦境呈现，终将必然相逢。
封界之争时，身为统帅羽族之王，常羽仙君的天命，前所未有地联系着众族的命运，他的天命所见，为两大道，即是因天魔界彻底开启而覆灭的现界，抑或是如今仙道封锁，然而众族得以犹存的此世……
为导出生机，他曾写下无数的预言。
命运洪流有如星河，在他眼中清晰可见。流动，停滞，生与死，仁而不仁。
他最是通透，却也最是浑沌。
鹿角上垂挂着碧玉藤萝，野浦妖君孩童般的容颜神色淡定，他落下一子，问道：“鸟人，你的双目又是怎么回事？”
妖族见人，首见其魂貌。常羽仙君的改变过于强烈，乃至于与他本是不甚熟悉的野浦，更是在起初并未认出他。
“呵…时候到了呀。”常羽仙君执起一子，他瞇起一双看不见未来的眼眸，清扬的语气，嗓音婉转好听，又道：“从何说呢……承光好似…觉着我偏爱了次子，只因我那时见他上不到樊境天城，遂是……断了一双羽翼给他。”
野浦妖君皱了皱眉，道：“你有四对羽翼，给了小的那孩儿一对，你那长子承光，竟敢开口要求……你双眼的神魄？”
常羽仙君笑出声来，瞇了瞇眼眸道：“无妨。”
他想起那一日，承光收起羽翼，倚在他颈畔，温声言道──“父君，你给了乌翎一物，那我呢？”
同样神情寡淡的俊丽眉目，羽族至亲，尤为亲昵的耳鬓厮磨间，承光瞇着一双深邃的瞳眸，眸光狡黠。
──“……要什么？但取吧。”墨黑的眼睫之下黑眸似星，常羽仙君瞇眸而笑。
承光浅浅一笑，他脸上唇瓣浅勾的笑容，和常羽仙君的浅笑，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若非轮廓上的些许差异，已是一见恍若瞧见镜中倒影般的模样。
霎时，银刃弯刀的流光抹过眼前，热血淌落。
……原来竟是如此。
那一瞬间，常羽仙君忽地忆起，承光出生之日，他怀抱着甫诞生于世的幼小羽儿，见到孩儿瞇缝着的双眼，眸光初露，那时预言之兆浮现在他的神识之中……
──光明消融于刃光之间，随着滴落的鲜血而逝，化为黑暗。
正是因着这满目的漆黑，常羽仙君将此子之名，命为“承光”──愿他承继于光，哪怕所见黑暗之深，也终有光明相伴。
当常羽仙君双眼神魄让利刃剜出，伴随剧烈的痛觉，他在一瞬失神间，明白了预言，面容之上扬起轻嘲的笑容，他抬手按住暂时连目力也丧失的眼眸。
鲜血簌簌滴落着，颊畔上，落泪一般。
──“父君生孩儿的气了么？”他听见承光问道。
──“一点儿也没有，说好……给你取的是父君。父君又怎么…会生气了？”他回答道。他的轻嘲，笑的是自己，说来丢人，关于自身的预言，他还真是没一个读准了的。
──“原来，承光是父君的光明呢。”常羽仙君安心了。满目漆黑不是他的孩儿，而是属于他的一份安息。
羽族天生的预感告诉他，这是时候到了。他的孩儿夺走的，是圈缚他一生的项绳，封界之争结束，他已该从大道上退去。
──“父君真是太好说话了，总让孩儿无话可说。”他听见承光笑了，又道：“父君，不问问我，取了神魄……却是为了何？”
常羽仙君摇了摇头。
他从来不过问，承光是否已见过预言。
亦不曾问他，一生之中，是否与和人的道所相系，并非是常羽仙君漠不关心，而是因着这是羽族宿命之中的必然，他对承光的期许，只如同他的名，始终不变。
温玉棋子在修长的指节间滚动，常羽仙君吹落手背上落下的云花，启唇道：“世间……属于你的，终能得留。留不住的，终不归你。一如当年，我予你说的分明……”
──蓬山当亡，化做死境。
白驹过隙，昔日里，他见过太多不想死的，不舍的，有牵挂的，大抵都死了。
然而，总有些本想随红尘变迁亡遂的，愿当舍命的，却生生命硬，从昨日之世，到今日之世，还一息幽幽尚存，支离破碎地苟活于世。
是啊是啊。野浦妖君阖着双目，言道：“落子吧。”
野浦妖君一辈子，年轻时做不到落子无悔，到了如今年岁，也不曾做到，何妨？蓬山近百妖族让他遣散，而他只愿独留，死境的炎火初落，毁尽一切，却还是留下了他。
他半是麻木无感，半是心随意动，一念间救下闯入死境的人族幼子，用残余的性命，巩固了幼子碎开的神魂，本是已届消散之躯……未料却是在那幼子的执着之下，化为傀儡之躯，又再次苟活。
常羽仙君落子，笑道：“时而想死，时而想活，老妖，你呀，也煞是有趣。”
“你管不着。”此番，复又轮到野浦妖君执棋子，他捻起一子，骂道：“还不是你们几个老不死的，见不得谁先死了？”
樊境之底，灵压特殊，为镇压邪尸的牢笼，密不可破。
历经数百年积累，方才孕生出的一株“鬼心莲”，其核丹又名“鬼婴莲骨”，能使濒死妖族幻化入傀儡之身，以其为核，再续生机，得以延命。
野浦妖君起初半推半就地答应，愿意再试着停留于此世之间时，是在朗漉十五岁之际。
一是念在尚且有缘，看在这孩子有如浮萍无根，师父是个只想独善其身，不负责任的，而旭月庆宿却又喜怒无常。
二则是数百年来，野浦妖君见着，这人族活着，貌似总是需要一些盼望，或是寄托，于是先是应下了，却着实未料到，此子竟能寻得办法，又在他大限将至之际，寻得此物……。
想来，方法该是旭月神魂庆宿之处所得。
而朗漉能顺利的反复进入樊境之中，又未尝，不是常羽仙君暗中允许？
这二者，都不是纯良慷慨的善者，野浦妖君想不明白，朗漉是如何周旋在这之间，又在罗织无命的剑灵御主之前，夺下鬼心莲？
他曾问过，是谈了如何的条件。而朗漉三缄其口，不曾回应。
。
──青司州·逸城。
直顺的发丝落着雪花，巴若水欲要掩上门扉时，巴季青正好将手卡在了门缝间。
巴若水赶紧松开手，小声道：“啊，季青，抱歉……我没注意到。”
“你方才上哪儿去了？”
迈入房室之中，巴季青坐了下来，用指节按了按，皮革眼罩覆盖着的眉骨，开口说道：“明日过后，炎雷沼的情况稳定下来，暗道恢复通行，就能回去了，你可别再做出什么多余的事儿了。”
“只是去吹吹风而已。”巴若水先是颔首，复又摇了摇头，秀美的脸庞让风刮得有些发红，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抹去指间与腕间，展开封狼弓符留下的印记。
两人皆一身便于行动的旅行装束，周身不见封狼关的信物，如同一般来客，入住在一处繁华的酒楼之中。
巴季青缓缓告诫道：“就像将军说过的，前前代就做错了选择，我们如今，已没有那个‘如果’……。”他的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今晚并未喝多，却不知为何徒生倦意……
“若水，你明白么？”
“……嗯。”
望着巴季青渐渐阖上双眸，而后支着首，在桌边陷入沉睡，巴若水才轻轻应了声。
──若没有那个“如果”，那就由我来创造。
巴若水一双垂落的眼眸中，带着决意。
忽地，逸城西南方向烈炎冲天，城中顿时骚乱四起，然而巴季青依旧充耳不闻似地，闭着双眸。
“……睡吧，季青。”
见状，巴若水取来外袍，轻柔地披在巴季青身上，蹙眉苦笑道：“等你醒来，怕是会想剥我的皮了。”他敛起眼眸，指尖沿着眼罩的下缘，缓缓拂过巴季青颊上的伤疤。
“对不起……”
随着话语落下，巴若水的身影已在眨眼之间，化为碎开的苍守白山茶，飘落的花办在落地之前便消去了踪影。
房室之中，再无巴若水的身影。
论及影遁符法之术，巴若水可谓是个中高手，除非是趁其不备，强行以特殊的术法束缚之，哪怕是朝中大牢，也难以将之关押，总能脱身于无形之间。
一对一战斗的情况下，要想困住巴若水，更是难如登天。
在巴若水离开之后，半晌，巴季青睁开了独目，碧青的瞳眸中，哪还有半分倦色？
……看来西南方出了事。
巴季青伸手覆盖在眼罩之上，一张俊脸紧绷牙关，无论何事，以如今封狼关自身难保的局面，都不该再插手……
“……若水。”
外貌看似柔弱，动辄落泪，然而一旦下定了决心，又好比钢铁坚硬，身段柔韧，百折不屈，巴季青比谁都了解，巴若水就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这也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人……
──要想让你活下来，为何会这么难？
巴季青早该知晓，在巴若水交出谶柱之际，他的心中已有决定。
。
深夜飘雪，月色转暗。
戚练人在快马之上，眼见般若寺已出现在视野之中。
青灯古剎什么的，向来与戚练无缘，见了就犯困，他打了个哈欠，忽闻一阵警钟声响。
──霎时，杀气窜动。
飞刃贯穿马上之人，留下胸膛血口，喷溅的鲜血在寒冷冬夜中，散发着白烟，月光下，热血溅冻，白烟随之被风吹散。
以假身替命，滚落在地的戚练熟练地隐匿住气息，将自己藏匿而起，耳尖一动，敏锐的听觉中辨识出，正有两列人马，分从两方，快马加鞭，往般若寺而去……
这样的深夜里是谁？袭击者是谁？
隶属何方？目标又是什么？
戚练皱着眉，正想在等一会儿，看看能否等到个前来查看尸体之人，好让他逮着正着，逼问一番，地面忽地一震，随着闷爆之声，又是一震，而后是巨大的爆炸声响。
他转头望去。
却见般若寺已是陷入火海，烈焰直往天际窜去。
戚练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
逸城般若寺，可说是九幽司命在青司州中，明面上最主要的据点，往日里求医之人更是来往不断，向来是各个势力避让争端的中立之处。
这招惹的，可并非是单单一方的势力，……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竟敢毁去九幽司命的逸城根据地？
作者有话说第109章 仙君妖君一弈棋[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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