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石眉

47、第 47 章

　　出了梅入了伏，日头热辣辣的晒下来，知了在树上叫的撕心裂肺，黄狗趴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吐着舌头喘着粗气，鸡也都躲到了玉兰树和茉莉花下的荫凉里扒着土找虫吃。阿桐在堂屋里织着席，启明被小艾接到赵家和丫丫玩去了。“阿桐！”院子里传来戚婶的声音，阿桐迎出去，“戚婶，快进来，外面日头太晒了。”

　　戚婶进来堂屋，“我家老爷子让我来说，明天早上采菱，带上大木盆。”水塘里养的菱角能采了，各家都要出个妇人去采菱。阿桐笑着应了，采菱还是童年的记忆了，那时到了七八月，水塘里每天清晨都会有妇人姑娘采菱，家乡的菱角软糯香甜，那时娘亲会煮上一大盆，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剥着吃。阿桐记的那时候躺在竹床上吃着菱角，数着天上的星星，院子里夏虫鸣唱，好惬意的时光。

　　第二天一大早，阿桐把启明带到二婶那里，红梅迫不及待的拎上木盆，两人一起去了赵家，说好了连武把她们和小艾送到水塘去。红梅和小艾都从未采过菱，只觉新鲜有趣。阿桐虽没采过，但却是知道采菱的辛苦的，蚊虫叮咬，菱叶下还挂着水蛭，一不小心就吸到了人身上，等日头晒过来了更是像在蒸锅里蒸着似的，坐在木盆里时间长了腿又疼又麻，可是想换个姿势都不能，这可不是一个轻省的差事。

　　他们赶到水塘时日头还没晒过来，水塘边已经有十几个妇人，陆陆续续的推着木盆下塘采菱。阿桐她们也跟着下了塘，塘水还算清澈，能见到塘中有鱼在游动，塘对面已经长成了一小片荷塘，荷叶田田，几朵粉色的荷花绽放着。阿桐她们翻起菱叶，摘下挂在菱叶下的成熟菱角，小的还留着让它们继续生长，等摘满了木盆就划回岸边倒了再下塘。

　　日头晒了过来，水塘里热汽蒸腾，阿桐她们的头发和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二十来人采了一个多时辰，把成熟的菱角都收了上来，过五日，另有些人家过来采菱，再过五日，还有另一波人家来，这样轮流采上两三次差不多就该下季了。采上来的菱角分给各家，要卖要吃，各家自己决定。

　　阿桐把菱角煮了，剥开菱皮，取了菱肉给启明，嫩嫩甜甜的，启明很爱吃，一口气吃了四五只。家里这次分了一大竹篮菱角，天气热，吃不完就坏了。阿桐留了自家吃的，其它的送去给小婶和桂香姐他们，给谢府送小石狮子时也给谢夫人带了些去。后来再分来的菱角，阿桐把嫩菱煮了吃，老菱拣出来，煮熟后剥肉晒干磨成了菱粉，用凉水调匀了，开水一冲，加点桂花糖就是香甜的菱糊了，不光启明爱吃，丫丫，启生都爱吃。小艾和红梅也都学着阿桐晒菱粉，渐渐村里的人家都学会了做菱粉，以后倒成了村里的一道特有的美食。

　　有了这次菱角的收获，村里人对这水塘更上心了，这里不比江南，水塘并不多，种这些莲藕，菱角的更少，要不乞巧节时莲藕，菱角也不会卖的那样贵。若不是这次县太爷给了这些菱种，大家还不知道菱角这么好，花的工夫不算多，收获却有这许多。村里有人去镇上把菱角卖了，一斤卖了四个铜钱呢。村里几位老人商量了，在现在的水塘边再围个水塘出来，专门种菱养鱼，而且两个水塘相通，旱天涝天都可以相互支撑。大家看好了水塘的地界，就等十月开工围塘。

　　八月头上刮了一次台风，这次台风很大，持续了足足一整天，台风过后，许多人家的房屋都倒了，仲和他们的石屋却好好的，一点没事，大家看了纷纷也都学着他们建石屋了，荒地边石头沟里的石头几乎都被拉光了。

　　台风过后没有几天，又是一场暴风雨，更让人惊叹的是海上出现了龙吸水的奇观，远远的看到乌云下一条水带旋转着从海面通入云中，这水带还在海面上不停移动着，声势惊人，过了一刻多钟才渐渐远去，看不见了。阿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真是大开眼界。

　　赵婶对她们说：“以前在海岛上住，龙吸水一年总能见到一两回。最神奇的有一次，龙吸水后天刚放晴，居然下了一场鱼雨，成百上千的鱼虾螃蟹什么的从天上下下来，岛上的人都惊呆了！后来老人说是龙吸上去又吐下来的。”阿桐她们听了睁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事！红梅说：“要是我们这里也下鱼雨就好了！不用辛苦去打鱼了。”二婶笑了，“都这样等着天上掉鱼下来，只怕饿死了还没等到呢！”红梅嘻嘻笑了。

　　二婶又说：“老人们常说：德不配位，必有祸端。享福太多并非好事啊！”阿桐深以为然，她自觉所得的已经太多，反而担心自己福德浅薄，配不上啊。惟有修心向善，行善积德才是正道。

　　中秋节，小婶带着安安回来了，仲平没能回来，三艘战船已经造好，这两天就要下水了，军中所有人都严装待命。红梅好奇的问：“这就要出海打海盗了吗？”“那就不知道了，县太爷和林师爷心里应该有谱的。”小婶并不清楚军队具体的安排。红梅又问：“那仲平他们也会跟船出去打海盗吗？”这件事大家都很关心，小婶见他们既关切又担心，说道：“既然参了军，就听号令了。不是我们能担心的来的。”这倒也是，二婶她们也不再问了，若真要跟着出海去，也只能祈求菩萨保佑了。

　　说话间，红梅一阵干呕，小婶惊喜的问：“红梅是又怀上了？”二婶也是才见到她这样，问了月事，果然已经过了十来日了，想来是怀上了。这可是一桩喜事！小婶和阿桐，安安纷纷恭喜红梅和二婶。仲启和仲和去田里干活了，等他回来还不知有多高兴呢！红梅乐呵呵的捧着肚子傻笑，这下真是三年抱两了！阿桐替她高兴之余，真希望自己也能再怀上，给启明添个弟弟或是妹妹，不过子嗣之事强求不了，顺其自然吧。

　　虽然已过了中秋，日头仍晒的很，阿桐戴着草帽驾着牛车从镇上回村里，今天把小婶她们送回镇上，顺便去杂货店送草席，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蔺草席，接下来就是编一些暖罩子，苇帘和晒干货的苇席和稻草席之类的卖了。牛车走到离村里一里多地的时候，见到二子牵着牛站在路边，阿桐招呼道：“二子，在等人吗？”

　　“不是，嫂子，这头牛不知道是谁家的，我在这里等主人找过来。”二子回答说。阿桐仔细一看，这头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身上的毛皮也有些暗淡稀疏，和戚家新买的那头壮牛不同，也不象是村里其他人家的牛，应该是别的村里走失的吧。

　　傍晚时，阿桐牵着启明从二婶家回来，见二子牵着那头牛回来了，阿桐问道：“没人来找牛吗？”二子摇摇头，“我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就先牵回来了。明日去亭长那里说一声，若有人丢了牛就来认。”阿桐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谁知这牛在戚家养了一个多月，直到收晚稻了也没人来认领。戚家只能好草好料的养着，只是这牛也不知道是老了还是病了，照料的再好还是越来越没精神，后来索性倒地不起，彻底病倒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戚家人，这牛的主人来了可怎么交待啊？正着急，这牛的主人真的就找上门来了。这天阿桐正在院里晒蟹酱，忽然听到戚家院里传来一阵喧闹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更大了，就听一个男声粗声大气的叫嚷着：“你们拿一头要死的牛想换我的壮牛？！这才是我的牛！”二子也动了气：“这头牛明明就是我们家的牛！村里人都可以做证的！”那男声说：“你们村里人自然向着你们，欺负我外乡人！我还能让我村里人来做证这头才是我家的牛呢！”

　　阿桐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喧闹声，最后戚老爷子发了声：“好了，都别吵了！年轻人，哪头牛是你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不管怎么说，你的牛在我们家里病倒了，我们赔你一头牛。你把这头牛牵走吧。”二子激动的叫：“爷爷！这明明不是我们的错！”戚老爷子说：“不说是不是我们的错，牛现在快死了是事实。好了，这事我说了算，让他把牛牵走。”

　　一时间鸦雀无声，那外乡人得意的说：“老爷子倒是懂礼，哼！”说完牵了戚家的牛就要扬长而去。阿桐听了着急的抱了启明就冲了过去，在门口拦住了那外乡人，“那日我见到二子在十里亭那边捡到你的牛，他等了一天也不见人来领，只能把牛牵了回来，一直好生伺候着。你不知感恩，竟然还诬陷他们，你的心能安吗？再说你说这牛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如何证明？”阿桐连珠炮般的说了一通，脸涨的通红，这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人如此严厉的说话，依她从前的脾气，即使有抱打不平的心也不会有勇气说出这番话的。话一出口，不说别人，她自己都惊呆了。

　　那外乡人一愣，眼见着这牛已经到手，半路杀出个多管闲事的，眼一吊，“你是什么人？这家人都说了这牛归我了，你管什么闲事？是我的也好，赔给我的也好，你管的着吗？！”阿桐被他的无赖相惊呆了，戚老爷子叹了口气，“仲和媳妇，让他走吧。”那人得意洋洋的牵着牛走了，阿桐望着他的背影又难过又心寒，再看戚家人，戚婶和二子都在抹眼泪，二子恨恨的说：“早知道这样，我管他这头牛干什么？！随它死在野地里好了！做好人反而得了这么个下场！我以后再也不管这闲事了！”

　　戚老爷子呵斥道：“胡说八道！这与你做好事有什么关系？！做人就应该堂堂正正，你做的对就行了，结果该怎样就怎样。谁说做了好事就一定要有好报的？没好报就不做？那叫做好事吗？那是做生意！”

　　二子露出愧色，“爷爷，我错了！”阿桐原本心中也有此愤懑，此时也被戚老爷子的话敲醒了，是啊，难道行善就是为了得善果吗？那还叫行善吗？阿桐钦佩又感激的看向戚老爷子。

　　忽然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头牛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一时间院子里酸臭难闻，过了一会儿，那牛猛的吐出了一块拳头大的黄褐色的东西，吐完后牛慢慢的站起身，到一边吃起草来，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竟象是好了！突然出现这样大的变故，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

　　戚婶最先反应了过来，拿了笤帚和草木灰打扫起来，二子不可置信的去看了看那牛，“爷爷，它真的好象好了！”戚老爷子活了六七十岁也没见过这样的奇事，也大呼奇怪。阿桐看着戚婶把牛吐出的秽物扫到一边要倒掉，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戚婶，那块黄黄的东西别扔！”

　　戚婶奇怪的问：“阿桐，你认的这东西吗？”阿桐摇摇头，“不认识，但我以前听说过有人在死了的牛肚子里取到牛黄的。您说这会不会就是牛黄啊？”戚婶没听说过牛黄，“牛黄是什么？吃的吗？”阿桐说：“是味名贵的药材呢。”这牛吐出来的东西是味药材？戚婶和二子都有些将信将疑。戚老爷子想了想说：“二子娘，你把它洗干净了，待会儿让二子拿去镇上药铺里问问。”戚婶应了一声，把那块东西挑出来洗净了，由二子拿去镇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