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61、十二月的决堤 7

　　狄颢关掉视频通话的界面，曲了曲刚刚支撑了他上半身好一会儿的手臂，起身走向客厅里的钢琴。

　　下个星期系里要选出三名学生代表学校到俄罗斯参加柴可夫斯基钢琴大赛，王青川手底下必须派一个出去。由于年龄限制，最后决定在他和赵漪漪之间选一个。
　　无论确定谁，这次钢琴大赛都是他们首次在世界级的专业钢琴比赛中露脸。虽说赵学姐还没对狄颢完全死心，可按她以往公私分明的个性，在后天两个人之间的模拟比赛上是绝不会放水的。
　　狄颢也承认她的演奏水平在王青川手下绝对能排得上前三，加上这两年她也跟着老爷子跑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演出，舞台经验要比自己丰富得多。

　　能不能顺利拿到这次的参赛通行证，狄颢心里也没底。这首曲子自己前前后后也准备了小半年了，揪着部分细节抠来抠去很容易把手练“油”，到最后不受控地“吃掉”几个音符也是常有的情况。因此这几天他也没敢狠练，只是每天带着过上一两遍。

　　上琴之前，狄颢习惯性地踩了踩踏板，可这次却怎么都踩不到底。他又轻轻点了两下，总觉得踏板底端被什么物体压住了。在琴键上敲了几个音，音色闷闷的，余音也有些过长。

　　狄颢立马给胖子打了个电话。张盟正猫着腰在灯泡下用工具从小口伸进琴身里抠音柱，注意力全在那根什么角度都看不清的小棍上。有电话进来就直接按了免提仍在脚边，压根就没有听清狄颢在说些什么。

　　“明天我这儿结束了到你家看一下，踏板坏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只管弹，没什么大问题。这儿正忙着呢，没功夫搭理你。”
　　还没等狄颢回话他就挂断了。

　　“给我递个镊子。不对不对，是旁边那个粗一圈的……对对对，就是那个尖端有点凸的那个。”张盟接过小钱手上的东西，“这一把是专门调音柱用的，所以它有预留出来的弧度，这样就和开口的地方刚好契合。你看着点，手脚麻利些我们也能早点结束。”

　　钱萌是越川音院指挥预科班的学生，刚刚成年。李师傅的工作室和学校合作开发了一个勤工俭学的项目，招些家庭条件不大好的学生来帮忙打打杂工，按小时计费，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

　　“我知道了。学长，刚刚李老师打电话来说明天一早有批琴弦会到，您得帮着签收一下。”

　　“还有把破琴得沾，起码得搞到半夜。明天一早还要我早起，他当我胖哥是铁打的啊！”音柱总算是调正了，张盟试拉了两下，让小钱收进琴盒。

　　“师父还没给你准备铺盖，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吧。刚过十点一刻，我给你开到十一点，另外这三十块就当路费，这个点也没公交了。”

　　“学长，我明天早点过来吧，顺便可以帮您把货收了。反正我八点也要到班，早来半小时就当补今天多开的时间了。”

　　“得嘞。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走之前到前台把钥匙拿上，我睡得死，明早没人给你开门。”

　　终于来了个有眼力见的，胖子到冰柜里拿了一瓶橙汁扔给钱萌：“我请的。”

　　钱萌走出工作室的时候楼道已经黑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感应灯总走在自己后面，用力拍了拍手，前方不到两米处的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总觉得黑黢黢的楼道口不断有风吹动着身侧的门帘，钱萌望了望不远处一直亮着光的电梯间，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他默念着六字真言，硬着头皮继续大步向前走。

　　“这么急啊，他不是已经给你钱打车了？三十块也要省啊。”黑色的人影掀开楼道口的门帘，靠在墙边点了一根烟。
　　“抽烟不？”

　　“不用了。你是谁？来找我的？”
　　钱萌这一下被吓得不轻。平日里他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哆嗦。

　　“你的救世主，天上要掉金子了。袋子里有三十万，加上你这些日子东拼西凑借到的十万，刚好够给你妈做手术。”

　　那人将手里的包裹放在地上。

　　“要什么作为交换，你开口吧。”

　　钱萌这十八年来都过得安安分分，几乎都没有和陌生人绊过嘴，更不至于被牵扯到什么江湖权谋恩怨中。
　　而自己刚刚到这里待了几个小时就被人盯上了，他的直觉认为这应该和自己新找的工作有关。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胆量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只是母亲马上就要错过移植的最佳时期，如果不在这个月月底凑齐手术费，再高超的医术都无力回天。

　　李师傅手上有好几个欧洲名琴牌的代理，最普通的琴至少也要二十万出头。这个星期就要开始年末盘点，国内的进口琴市场又层次不齐。既然对方在这个时候找上自己，极有可能是想在这件事上做些文章。

　　他的确需要这笔钱，只是还需考量整件事的可行性。在进口琴这一块捞油水的人数不胜数，他打算先听听对方的计划再做决定。

　　“别紧张，只是让你帮我盯一个人。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胖子，叫张盟的。”

　　“你们想要做什么？”

　　“我们跟他没什么事儿，只是要借他的手监视一个人。放心，再怎么追踪也到不了你头上，里面的那个人替你担着呢。”
　　男人向前跨了一步，钱萌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那人剃着平头，五官平庸，身型远不及影子那样高大。

　　“我有时间考虑一下么？”

　　“我从不强迫别人题替自己做事，一切都取决于你。我等得了，你母亲可等不了。东西就放在明天琴弦包裹里，你还有不到七个小时的考虑时间。”

　　……

　　“咖啡？”

　　“啊，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带了茶。”吴默摇了摇手里的保温杯。

　　“您找我有事儿？”
　　林弦平常在学校都很少碰到他，和他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虽然上次的事是吴默撺掇朱海有意向他发难，以林弦的性格也不会找到其他系去兴师问罪。

　　他的确听说当地还有一所音乐学院在办钢琴夏令营，只是不清楚他们也邀请了越川音院的人。

　　“有个急事想托您帮忙。这不我晚上得到现场去做评委，刚刚打开行李箱，得，领带一根都没带。不巧还赶上公休，连酒店一楼的精品店都不带开的。我那帮学生一会儿还都得上台，我只能找找有没有也在当地的同胞救救急。刚去问了一圈，朱主任说您也在，我就过来了。”

　　林弦想到自己一直在箱子里备了一条新的，自己也不好明着驳了朱海的面子。立刻就到卧室去取了来，他实在不习惯有生人无端出现在自己的私人空间，只想快些打发他走。

　　毕竟有求于人，吴默也还算识趣。他接过领带，又和林弦客套了几句，见对方没什么兴致，再次道谢后就早早回去了。

　　“喂，我知道了。现在有点不方便，等我回国见了面再谈。”

　　“成了就给我电话，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吴默走进电梯，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他打开短信界面，在收信人处快速输了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的号码。
　　第一个字还没有打完，新消息就跳了出来。

　　“狄颢主动找了我，20号我和他一起去机场。你那里怎么样？”

　　他抬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快速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字。

　　“搞定。”

　　……

　　唯有尽力自持，方不致癫狂。

　　——太宰治《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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