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59、十二月的决堤 5

　　“这次带着梦梦出国，玩得可还开心？”吴默看到立在角落里的行李箱，“还没回去过么？”

　　“我让圆圆带着她先回了。3号库里上次进的一批染料出了点问题，我只好先赶回来看看。”
　　还没来得及倒时差，满小奕满脸的疲惫。她难得让秘书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也给吴默倒了一杯。
　　“我这里没有糖，你要不要加奶？”

　　“不用。”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从来都不喜欢这种温和的味道。整天就只喝些苦不拉几的东西。不过你上次送来的茶我很喜欢，味道很浓，倒也不全是苦味。”

　　“那我再去多准备一些。这种茶放得越久香味越浓，只是需要保存在避光干燥处，不适宜放在老宅。你哪天如果想喝了，我送过去就行。”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见面了，你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厂子里的工人。以后的见面地点我会让圆圆通知你。你也别再自作主张地一次次往老宅跑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也只是借用这个身份过了林弦这关。既然我已经通过他接触到了狄颢，吴教授不应该和满小奕存在交集。”

　　吴默说起来终究是越川音院的副教授，资历定比狄颢一个本科生高出不少。以梦梦家的实际情况，也不会在乎那点差价。满小奕一个做服装生意发家的外行，自然没有绕过一个副教授选择一个本科生的道理。
　　通过吴太太让林弦介绍狄颢来带梦梦，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我知道了，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既然已经引了林竹入局，他们更须慎重。再者林竹行踪不定，谁都不清楚他手下到底养了多少眼线。她不希望让“满小奕”这个名字过早得出现在林竹的视线中。因为在这之前，她还有话想私下里对宁希玲说。

　　“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出了门右拐走到头有个员工通道，走到地下室就会看到厂车的始发站台。”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等等。这是你之前送给我的谱子，反正我以后也碰不了琴了，还是物归原主吧。”
　　满小奕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解开接口处的棉线，里面是几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手抄谱。
　　“几个之前不小心撕破的小口都已经粘好了，你拿着吧。”

　　吴默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德彪西的《月光》是她当时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自己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才连夜赶工完成。只是当时的自己过于迟钝，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每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十四岁少女会对自己存有那方面的情感。
　　这样的要求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富家小姐为了捉弄他一个穷苦书生而刻意制造的闹剧。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鉴于她父亲的关系也只能一口答应下来。

　　直到林竹看到了那本杂志……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吴默原本对她所描绘的家庭情况深信不疑。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值青春期，对周围的事物普遍敏感。他不相信一个在业内几乎没有任何负面消息、有着极高艺术审美与素养的音乐泰斗会信奉如此愚蠢，甚至可以说是迂腐到极点的思想观念。

　　他从来都没有后悔做出这个决定。得知真相以后，他原本有无数次置身事外的机会，但他始终没有狠下心。即使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半途背弃了她，可他不会。他会清醒着，和她一起走向最后的终结。

　　总有一个人会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无论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多么人神共愤，他都必须做一个冷血的旁观者。唯有如此，他才能让林竹放下对自己的怀疑，成为他的党羽。

　　“我以为我可以完全冷静地面对之前发生的事。事实证明我做不到。谱子是上个星期圆圆替我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来的，梦梦想要试试……我尝试过，但我做不到。”

　　吴默认为自己之于她的情感，是三言两语无法说清的。或许一开始的冲动仅仅源于自身的同情心泛滥，亦或是在她身上找回了自己在宋云溪那里遗失的自尊……短短数十年，在人群中广为流传的故事里，他极有可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甚至是某个为了衬托主角而存在的反面角色。

　　可在她这篇没有人关注的番外里，他是唯一的英雄。

　　“一首曲子而已，你不需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钢琴曲千千万，我们都有无数其他的选择。”
　　吴默接过她手中的纸袋，打开一旁的碎纸机。
　　“这种拖累你的悲惨往事该扔的就得扔，你只需要记得你的恨。你没有痛苦，那些伤害你的人才应该痛苦。”

　　“你绝不可以倒下，绝不可以被打败。你才是整个林家活到最后的人，让林竹那个禽兽的怀抱着他那套荒谬的理论到阴间继续去做他的老僵尸。”

　　……

　　“宁小姐，我们到了。”司机拉开后座的车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了。

　　林竹用“林永馨”的名字替宁希珍在越川南郊的方山脚下开了一家画廊，外部的日常交易都有专人打理，买主从来都没有见过幕后老板“林小姐”的真面目。宁希珍之前的活动范围不过也就是画廊南隅的一栋三层别墅，唯有对着山的那一面装了两扇窗户，密闭的设计很难让人会联想到里面还住着人。
　　她的作息暂时还和宁希珍在时一样，一日三餐都会在饭点由专人送进来。画廊配有自己的厨房，加上每天来往的客户非富即贵，食材选用上和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出入。别墅里设有私人影院和健身房，妹妹并不喜欢看书，林竹在宁希玲到达之前就已经派人将她近期在看的几本书放了进去。

　　宁希玲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她继续过着比平常人优渥了不知多少倍的生活，唯有没有自由。
　　之前在疗养院陪护着丈夫，不至于走到哪里都是他安排的人。趁着林竹小憩的时候她还能和本地的护士搭上几句话，林竹在可控范围内还是给她预留了一点私人空间。

　　她越发自己觉得对不起希珍。一旦走进了这扇门，她们都再也没有隐私可言。里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红外摄像头捕捉到，实时传输到地下三层的控制中心。

　　“太太，我们已经按照林先生的要求将邮箱的权限重新设置过了，您现在可以继续使用。只是您现在应该还必须遵照从前的时区发送邮件，毕竟真正的林太太还没回国。”

　　林竹的秘书也跟了过来，他向宁希玲介绍了别墅里的几个佣人和保镖后，就安排她歇下了。

　　“按照先生的意思，我们必须改口叫您林小姐。”一个貌似年龄最大的妇女领她去了三层的卧室，“林永馨小姐对紫外线过敏，一见阳光身上就会起小红点，所以窗帘在太阳落山之前都不会打开。”

　　“你们还有什么规矩，一口气说了吧。”
　　即使未来的一段日子自己都将会活在直播里，她还是不愿意在这个点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处一室。

　　“这附近都是您的庄园。天黑以后我们可以陪着您四处逛逛。只是这附近的山路还没有修好，您还是不要出大门了。”

　　……

　　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灯火流离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人看得到也没人需要的北极星。

　　——林奕含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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