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4、带野牛草的伏特加 4

　　下周是越川音院一年一次的音乐节。
　　节目大都是教授带着高年级的学生出的，今年评上教授职称的乐器老师也有特别的独奏展示环节。
　　林弦年初刚评上副教授，这个职称乍看和28岁的他没有什么联系。
　　可再翻看他的履历，从工作时长、演出规格、教学水平到论文数量甚至都超过了部份干了八九年的副教授。
　　评选结果公示，林弦凭着一张气质出众的证件照火速成为学校的人气教授。

　　因此今年的展示音乐会相比往年的冷冷清清，多了一大批热情的女观众。隔壁民乐、声乐系都有学生商量着打算翘课来看。

　　狄颢给要上台伴奏的张欣定了一束白色马蹄莲。
　　张欣实习期在学校就只有狄颢一个学生，林弦的花由他自己的学生负责，狄颢估摸着不是粉百何就是康乃馨。

　　狄颢走到哪儿注定都是个风云人物。去年入学考试的时候就有几个志愿者学姐偷拍到他在候考室睡觉的照片，传遍了各大系的水群。
　　女同学一致认为这系草的名号是坐实了，祈祷着大帅哥金榜题名。发榜那天，狄颢的名字和证件照甚至传到了各大教授所在的教学进度汇报群……

　　可狄颢入学以后对钢琴系之外除了林弦的世界提不起兴趣。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旁人眼中就是练习、社交、上课。狄颢是自愿加入学生会的，他对下达的任务全都不折不扣按时完成，时不时充当团队里的粘合剂。
　　在他眼中学生会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相对理想的社交场合。
　　带队老师都赞叹他是个通透的全才，也乐于和他共享学校内部的消息。

　　狄颢对每个追求自己的女生都和和气气，收到情书的时候永远是一幅露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眉头舒展，目光温和。
　　在恰到好处地赞美了对方一分钟后，微微颔首直视着对方的渴望的眼睛说出了那句一成不变的话“非常抱歉，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既舞蹈系的系花突围失败后，基本上就没有女同学再来向他表白了。
　　狄颢对于那些追过他的女生也没有另眼相待，依旧按往常的同学关系自然相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唯独他的一个同门师姐，大二的赵漪漪对他隐约有了死缠烂打的势头。虽说赵漪漪比他小一岁，可碍于面子狄颢也不能在人前把话说得太绝对。

　　周六晚上，赵漪漪给狄颢发了信息邀他下星期一起去看展示音乐会，狄颢没回。

　　第二天上午，赵漪漪竟然追到宿舍楼下来了。

　　狄颢刚醒就一个头两个大了。他在镜子前一边刮着胡子，一边想着怎么应付赵漪漪。

　　张欣突然打来电话。
　　“小狄，我寻麻疹复发了……”

　　狄颢使劲揉了揉下巴上的泡沫，又在脸颊上快速地刮了五六下。
　　他走到衣橱前拿出一件带有红蓝条纹装饰的短袖卫衣套在身上，在镜子前看了看身上的鲨鱼沙滩裤，换了一双还算低调的篮球鞋。
　　准备跨出门又回来喷了几下运动香水，拿起手机就走了。

　　他扫了一辆自行车在赵漪漪面前停下。“下周三你得约别人了。”狄颢冲她摇了摇刚刚和张欣的通话记录，“张助教病了，我得替她上台。林教授现在在301等着我呢。”

　　还没等赵漪漪回话，狄颢连人带车就“蹭”地飙了出去，转眼就没影了。

　　狄颢走到301，门是开着的。
　　林弦正半趴在合上的琴板上，身前是平铺着的一张张从张欣的文件夹里抽出来的伴奏琴谱，握着红色签字笔正在画着什么。
　　狄颢伸手敲了敲门。林弦抬起头：“进来吧。”

　　“林教授，我是代张老师来给您合伴奏的学生，我叫狄颢。”狄颢走到钢琴前，故作镇定地做了自我介绍。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的山地势骑车耗费了他太多的体能，狄颢的嗓子有点干，说”颢“字的时候生生带了几分爆破音。
　　狄颢汗颜。
　　林弦“恩”了一声，没拿笔的左手轻轻地捏了捏狄颢的手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嘴角扬起一个不宜作过度解读的弧度。
　　按照狄颢个人的理解，可以说是六分善意四分柔情——林教授对自己的印象不错。

　　林弦将盖板上的谱子按次序收好，找了一张课桌坐下。

　　“咱们时间有限，只能排练今天这一次，再给你从头到尾讲一遍音乐性太费时了。我把我们需要密切配合的几个地方标注一下，让你知道我的处理方式。一会儿我们排起来会更有效率一点。”

　　“恩，都听您的。”狄颢听到林弦亲口说出“我们”，就好像被人在他的衣领里丢了一根燃烧着的火柴。
　　每一寸皮肤有一种被点燃的灼热与疼痛，熄灭以后又麻麻的。
　　耳畔被人贴着吹了一口热气，迷茫中又听到了“密切”，后面的言语被紧绷的神经拉长，再也听不真切了。
　　狄颢的快速应答纯粹是出于条件反射。

　　狄颢关上门，征得林弦同意后打开了空调，室温下降了两三度，狄颢觉得清醒一点了。

　　狄颢打开琴盖，用绒布小心地擦了擦每一个键，又试了试踏板，捣鼓了一下台灯的方向……

　　“不用等我，你先活动活动手，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开始。”

　　狄颢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开始手指训练。

　　手指训练的重复性和机械性比较强，狄颢不怎么需要用脑。
　　他把目光渐渐地从琴键上转移到林弦所坐的位置，偷瞄了一眼又迅速转过头……瞥见右边漆黑的琴盖上映出了一双温柔而又专注的眸。

　　狄颢心中暗喜，指上的速度也快了一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转播屏，看着林弦一手扶额，一手在谱子上飞快地标注着表达符号。
　　脸颊两侧的碎发交织着卷曲的睫毛在琴谱上落下迷人的剪影。双目低垂，嘴唇微抿。

　　散发着温润的光。

　　林弦抬头，狄颢一惊，心虚地看向教室角落的绿萝盆栽，手指失控错了一个音。
　　狄颢错音的时候，好像听到林弦在笑。

　　不过他立刻肯定是自己看林弦看痴了，都出现幻听了。

　　林弦标注完毕，就将琴拿出来进入了排练模式。两个人从头到尾合了将近三十分钟，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断层或错拍。
　　狄颢是第二次看这份谱子，虽然谱面音符看上去没有什么难点，但是要在注重自身音乐性的情况下再和林弦进行配合，狄颢必须投入十二分的注意力。
　　为了不拖林弦的后腿，狄颢也无心再欣赏林教授的美貌，一心扑在了音乐上。

　　一遍完成。林弦站起来调了调地垫的角度，把琴侧放在地上，走向狄颢。
　　狄颢对于他的逼近有些心虚，他在脑海里飞快地讲刚刚的演奏片段重新模拟了一遍，列出一条条自己的问题，生怕被林教授抓到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

　　林弦走到他的身后，弯下腰，一手插着口袋，一手翻动着架子上的琴谱……
　　目测林弦和他的距离只有1.5公分。
　　林弦没有扣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他在里面系了一条嫩黄色的方巾，由棕色的细线组成了和风花纹。

　　一股浓郁的杉木香从领口飘出。

　　林弦的视线由右边转向左边时，头也跟着稍稍转了一定的角度。
　　重心稍加不稳，身形向前一顿，后脑勺的那撮头发轻轻地刮过了狄颢的右耳廓。

　　狄颢觉得自己软骨都变硬了。

　　右耳的听觉细胞变得异常活跃，他甚至听到了楼下花坛里蝴蝶的振翅；操场树荫下情侣的蜜语；宿舍楼道里阿姨的叫骂……亢奋到让他第一次有迫切想要触碰林弦的冲动。

　　“刚才这一小节有些拖沓……”

　　林弦没有意识到刚才头发犯下的罪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潜在危险，指出了先前没有标注过的问题。

　　狄颢拿起彩笔跟着他麻木地画着圈，使劲捏了捏自己的右耳，让自己的理智再次回到躁动的躯体之中。

　　又画了三处，林弦终于起身准备继续排练。他下去之前又伸手给狄颢整了整领口：“幸苦了，我们把新问题处理完，再整体过一遍就可以了。”

　　狄颢突然想要放声歌唱……

　　他快步走到中央空调前猛吸了几口冷空气，接下来的排练他完全依照林弦的要求去完成，一句话也没有说。

　　结束已经是中午了。林弦一点在城西音乐厅有一个艺术普及交流会，时间很紧。

　　狄颢帮忙收拾好东西，替他把琴背到楼下，放到车里。

　　“载你一段吧，要回宿舍吗？”

　　“……恩，对。”狄颢摸了摸口袋——手机没拿，“麻烦林教授了。”

　　从前那个通透机智、深受广大老师喜爱的五好学生现在像一尊石像一样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上，三魂七魄都不知道被谁勾走了。

　　两人一路无话。好在一分钟不到狄颢就下了车，教授从车窗里给他递了一盒水果糖：“狄颢，周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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