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26、堕落的大卫之星 4

　　狄颢坐在熟悉的候考室，依旧挑了角落里的位置。
　　不过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闭上双眼神游天外，在考生坐定以后，他默默数了人数——算上他总共有十个，七女三男。

　　九个人里有五个都是熟面孔，应该都是和他同届的。其他四个应该要年长些。
　　他认出其中一个学姐是越川音院学生交响乐团的御用钢琴手之一，起码已经研一了。
　　“都已经被选进乐团了，平时排练不够忙的吗？”

　　因为是整个系里的事，朱海让弦乐系学生会来主导组织工作。
　　主席宋菲菲一早就过来了，眼看距离开考还剩下半小时，就安排众考生逐个签到。

　　狄颢排在队尾，他迅速瞄了一眼其他人上报的备用曲目，基本上都是技术和音乐表现力都能展现出来的浪漫派曲目，其中三个人都选了李斯特。
　　他在自己已经上报的《革命练习曲》的印刷体上迟疑着点了两下。

　　“如果你想改，现在也来得及。”
　　宋菲菲站起来，高声补充了一句：“这些曲目都只是作为参考，考官没有明确表示会有独奏曲展示的环节。大家如果对之前上报的曲目不满意，我预留五分钟给大家修改。”

　　“还是不用了。”狄颢在签到栏下一笔就写完了自己笔划繁复的名字。
　　其他人也没有换曲子的打算。

　　“下面请1号选手进场，2号选手准备。”
　　狄颢攥着手里标注着“4”的号码牌，掰了掰右手的每一个指关节。

　　“恩，狄颢今天过来了。”
　　“昨晚就把所有报名学生的资料发过去了，他肯定知道。”
　　“我承认这样的做法有点冒险。但这块老骨头实在是不好啃，必须得来点他们没见过的。”
　　“下午五点之前总会出个结果，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小吴，下午没课啊？”
　　吴默转着防盗门的锁头，紧接着是两下短促的金属碰撞声。

　　“王老好。这不下午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刚把两点的课挪到午休时间上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还没有拆封的软中华：“这不时间紧急嘛，还没来得及和系里报备。程序上的事，还得请您多担待。”

　　“谁家不会有点急事，我们都懂。”王青川顺势收下了烟。
　　“今儿个朱主任该忙坏了吧。我刚在电梯看到他助理拎着好几盒外卖上去了。为了给林弦主持招聘考核，真是辛苦了。”

　　“那也没您辛苦，天天音乐厅学校两头跑。邹团也真是，不知道派个小年轻送送您。”

　　“老骨头了，之前那么多场连着的巡演都跑下来了，也不在乎这三五天。小吴啊，有件事我得拖你帮我留心着。”

　　“您是老前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一会儿招聘结果出来了知会我一声。”王青川弯下腰，凑近吴默的耳朵，“我们狄颢也去了。”

　　狄颢被领着到考场门口的时候，第二个进去面试的研究生学姐恰好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勉强端着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墙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负责引导的理事还是新生。他一下就没了主意，只能跑到候考室找宋菲菲下来。

　　狄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旁边的人哭声依旧不断。他正准备走过去安慰几句，考场大门的“吱嘎”声阻断了他的动作。
　　前面一个考生面如死灰地推门出来，通知他进去。
　　明明才面试了两分钟，外面的人甚至连琴声都没有听到。

　　屋里凉飕飕的空调风从不断变宽着的缝隙中倾泻而出，混杂了至少四种高端香氛品牌的特制后调。
　　他整了整颈脖处的长条印花丝巾，扣上黑色丝质衬衫右手边的袖口。

　　做了常规的自我介绍后，朱海率先抛出了几个关于弦乐的常识问题。
　　宋云溪在越川音院就读时接受过钢伴的现场面试，这些常规重点她都提前和狄颢确认过，因此这一关他过得没什么压力。

　　林弦坐在朱海的左边，从他进来开始就低着头，在考评表上不停地写着些什么。

　　樊梦让他从琴盖上标有编号的五本谱子里随机选择一本，打开一看竟然是圣桑的《天鹅》。
　　实在没想到音符这么简单的伴奏谱会出现在这种考试场合。
　　利用一分钟的准备时间留意了谱面上标注的强弱符号和表情记号，他将谱子平铺在架子上，闭上眼睛用左手弹了第一个连音。

　　提供的谱子刻意抹去了大提琴的旋律部份，为了控制自己在提琴solo时的音量，他在心里默默哼起了旋律。
　　整首曲子的推进比较顺利，直到最后一个微弱音符的延长音结束，狄颢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表现他自己还算满意。

　　“自己的独奏作品也弹一下吧。”终于等到了他最熟悉的声音。
　　“不要再是浪漫派的作品了。可以弹古典的吗？”

　　狄颢把前不久王青川布置的《莫扎特第8号钢琴协奏曲》拿出来奏了一下。因为没有谱子，加上之前没有主观刻意去背，只能凭着往常练习的音符记忆按部就班地往下顺。
　　好在王青川在一开始上课的时候就给了整体性的音乐框架，他这几天只来得及细细钻研了前半部分，未经教授的验收就合着自己的处理方式弹了下来。

　　由于时间关系，林弦在第一乐章一半的位置就喊了停。

　　“就到这儿吧。”朱海对一旁收发表格的同学使了个颜色。

　　狄颢照例扶着琴沿朝考官的席位鞠了一躬，趁着抬头的间隙又偷瞄了林教授一眼。
　　他用套在尾部的银色钢笔头抵着下巴，眼神飘忽，正对着身前的姓名牌发呆。

　　大门再一次关上，刚刚走出去的人没有再忍，在连廊的拐角留下了“噗嗤”一声怪笑。

　　“恭喜您！狄颢同学被选为林弦教授的伴奏。”
　　吴默同时勾选了两个收件人，立刻将信息放了出去。

　　照例隔了五秒，老师回了消息。
　　“做得好。”

　　老爷子终于在排练间隙看到了手机里的短信。他没有急着通知狄颢，回复给吴默：“感谢。”

　　官方给出的公布时间是第二天上午九点。狄颢考完试就回去和胖子连着开了五盘吃鸡，又难得“吨吨吨”地喝了一打啤酒，没有洗漱就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这一趟把他给折腾得，比期中考试还够呛。”张盟在他肩上批了一条羊毛毯，取消了狄颢之前设在手机上的闹钟。

　　“胖子……几点了？”
　　狄颢的嘴里还叼着半只鸡翅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一点。是时候得起来收拾收拾自己，别忘了两点主楼的课。”

　　“我去下午了？闹钟九点怎么没响？胖子你不会已经替我看了结果了吧？”
　　“拜托别那样看着我……你现在的脸真够臭的。”

　　“你小子行啊。下星期去找你的林教授报道吧！”

　　……

　　其实要过那条马路并不难。
　　就看谁在对面等你。

　　——王家卫 《蓝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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