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25、堕落的大卫之星 3

　　狄颢回去的时候不过九点，宿舍里一片漆黑。
　　隐约听到李欧的床铺传来轻微的鼾声。
　　他又往里走了两步，凭着记忆摸索到自己的书桌，把身后的背包放在座椅靠背上。

　　距离五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狄颢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三步。尾椎顶到了桌角，他吃痛地“啊”了一声。
　　不远处的“鬼头”下端伸出一根手指，快速地移动到两唇之间：“嘘！”
　　他这才发现那颗“鬼头”是手电照射下的段公子。

　　“你们搞什么？胖子呢？”
　　狄颢压低了声音。他打开手机上自带的照明功能，把外套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段可艺没有应答，他指了指手机。狄颢很快就在群聊里收到了他的信息。
　　自从他和张盟和解以后，三个人的群聊就被发起人解散了。最近几天，沉寂了半个学期的宿舍群终于热络了起来。

　　“明早我和欧欧要赶飞机，得早些睡。胖子在网吧刷夜。”

　　“赶飞机？张教授要带你们出去？作曲系待遇不错啊。”

　　“是他们这对奸夫要背着我们度假。颢颢，你这星期别通宵了，陪你胖哥睡吧。我怕黑。”张盟插了一句。

　　“做梦！找你的菲菲去。再过个三五天我就要搬去和我家教授做邻居了。”

　　“既然咱宿舍除了我都喜欢男的，不然我也去试试？你们觉得那个拉贝斯的长发小帅哥怎么样？我听说他已经拒绝了好几个姑娘了。”

　　“你给我滚！”狄颢和段公子几乎是同时打出了这四个字。

　　“你们这是只许帅哥搞基，不许胖子撩菜。再这么下去你胖哥我就真成湾仔码头了。”

　　大帅比段可艺已退出群聊；
　　狄白白已退出群聊。

　　五分钟以后，张盟的个人简介就改成——“只跟直男做朋友”。

　　附中那边的几个弦乐老师留林弦一起吃了晚饭。
　　直到过了七点，看到服务员端上来的冬阴功汤他才想起来要通知Janet。打电话到家里也没有人接，只能又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十分钟之后，Janet终于回了消息。
　　“收拾完我就回去。希望先生在外面用餐愉快。”

　　林弦不习惯在外面喝酒，系里的人也只是一起吃个便饭，不到九点就结束了。
　　趁着小区门口的洗车店还着门，他把车送进去，约定明早上班的时候来取。

　　他单肩背着琴，右手提着酒红色的皮质电脑包，沿着江边只供一人通行的小路缓慢地走着。

　　中午吃饭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和王青川在讲话。
　　两个人聊了西洋乐整个部门的人事调动、教学安排、中外项目等等一系列和学校事务相关的话题。好在王老今天终于没有再提要给他相亲的事。

　　最后谈到了吴默的事。王青川是老前辈，批判起吴默和朱海这种不入流的小人来嘴上自然不会把关。他自己嘴上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能应一声：“吴老师这么做的确是不合适。”

　　“那你钢琴伴奏的事被朱海这个老狐狸搞得一团糟，打算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学生里有合适的最好，实在不行外面找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王青川没有接他的话茬，又围绕他的父亲开展了另一个话题。

　　“小狄，给我去外面买包烟。”老爷子把钱夹扔给狄颢，“就是我一直抽的那一种。”
　　狄颢没有拿。

　　“我怀疑吴默做了一个局。”
　　狄颢已经走远了，王青川让门外的服务员关上门。

　　“期中专业评分的事，他明着碍于辈份不能抗争我什么，背地里却拉上看着还挺守规矩的封晨把小狄的分数做高了三分。”
　　如果狄颢的原本位次处于中游倒还好，可一旦进入90以上的高分段，三分足以甩掉三四个原本应该排在前面的学长学姐了。

　　听到狄颢的名字，林弦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最后的位次怎么样？”

　　“全系第一，比我手里最好的大四学生还要高一分。”
　　“按说这样的天才事件系里早该发文件在全校褒奖了。刘校长也觉得蹊跷，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那学生里有没有不服气的？”
　　这种凭借专业老师主观意愿打出来的分数，只要有一两个人站出来质疑，就会有重新公开评审的可能，这对狄颢非常不利。

　　“还好是现场演奏这种东西变数太多了，分数起起落落的情况很常见。高年级的几个学生也不是钻牛角尖的，全当是他超常发挥了。”
　　“小狄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把他捧得越高，以后就摔得越惨。吴默借着他把我树成整个系的众矢之的就罢了，别的老师顶多说我一句借着资历给学生开后门。但他还想毁了了狄颢，这点我忍不了。”

　　林弦猛灌了一口已经冰凉冰凉的菊花茶，用餐巾掖了掖嘴角。
　　“您想怎么办？”

　　“小狄想要继续做你的钢伴，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
　　“如果面试下来，他就是报名的所有学生中最合适的，请你不要因为我的关系拒绝他。”

　　“这次招聘主要是朱主任针对我的，您实在没必要牵扯进来。”

　　“既然吴默也是背后的牵头人，就不一定和我无关了。”
　　“不过招聘的事首先得从您自己的角度来考虑。我只是不希望他本来能够得到的机会因为这些纷争被主观否决了。”
　　“早点让小狄上舞台也是好事。如果能够借这几次演出在名家面前混个脸熟，吴默那会儿人想要做点脏事还能忌惮些。”

　　他再一次对暗处那些若影若现的豺狼产生了莫大的忧惧……

　　林弦没有立即答应王老的请求，回了他一句“视实际情况再定”就匆匆逃走，甚至没有等到狄颢回来。

　　他向来不擅长保护身边的人。

　　前面的井盖被临时撤走，物业在一旁设立了明黄色的警示牌。
　　脚下一滞，他踩着湿软的草地沿着墙根继续向前走。

　　他无暇再顾及越川里因为利益而掀起的腥风血雨。可在有心之人面前，坦坦荡荡得来的成果都成了罪过。
　　再想起吴默因为打压王青川在狄颢身上所做的，他不知道放弃狄颢是不是对他的保护。

　　每次看到狄颢出现在他的面前，心里永远都有一个出于理性的声音在不停地说着“推开他”。
　　可他就像是狼人在贪婪地追逐即将消散在新月里的最后那丝月光。
　　因为惟有那束光，才能唤起他灵魂深处残存的一点正常人类的喜怒哀乐。

　　江上的迷雾被灯光染成了红色，快要把那块缺了一角的月亮也沾染了。

　　左手有了一丝懈怠，琴上的背带从肩膀滑落到手肘处，盒子底部在墙垣上刮蹭了一下，黑色的面板上留下一条短而深的伤痕。

　　狼人的利爪终于在快要坠落悬崖的一刻扎进了石缝。

　　“嗷呜”的嚎叫响彻了整个山谷。

　　被月光照进的下半身恢复了人的模样……

　　他终究是做了决定。

　　……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很久了。

　　——泰戈尔《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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