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20、带野牛草的伏特加 20

　　期中考试结束，许多老师都给学生放了一天假。
　　专业课都是一对一授课，老师在课程安排上比较灵活。
　　再者考试前都会加课，大家忙活了一个多星期，都想在家里多休息一天。

　　于是301一整天都空着。早上七点，狄颢就站在值班室门口等楼管来开门。
　　刚从专业考试的考场出来，狄颢就收到了王青川发过来的新谱子——依旧是两首练习曲和一首大曲子，这次布置的是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
　　王青川特别嘱咐他上课前要把协奏曲摸一摸，熟悉一下音符，课上的技术性负担就能轻一些，也能多讲一点音乐性的东西。
　　对王教授布置的任务他不敢含糊。虽然周末发生了这么多事，周一大清早他还是乖乖到301练琴。

　　西乐楼一层的大堂，林弦钢琴伴奏的招聘启示已经被贴在了布告栏最显眼的位置。近期的通知本来就少，告示还用了比其他告示大一倍的纸张，生怕别人看不见。
　　狄颢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无偿，招聘对象是所有本科及以上钢琴系的学生。

　　“没有报酬，还招聘启示呢，我看是招募吧。”
　　“这弦乐系怎么回事？我听说以前可都是由学校出钱。”

　　“就算没有钱拿，林教授那么帅，肯定有很多女学生想去试试的。”
　　“试试？拉倒吧。你知道他这人有多挑吗？你去打听打听他之前钢伴的水平。”

　　“不挑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评上副教授吧。也不知道是挡了谁的路了。”

　　楼里的人不多，五六个学生围在布告栏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林弦在广大女学生中人气很高，大多数围观者都是替他说话的。

　　狄颢远远看到赵漪漪进了大堂，连忙掏出手机把报名方式拍了下来，从侧门溜走了。

　　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和星海分公司的人约了下班前来取戒指。

　　狄颢倒了三次地铁，又坐了一个小时的城乡公交车，总算到了临江分公司。
　　经理带着他去了地下仓库，在最里面那间库房的保险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他。

　　“毕竟是从尸身上弄下来的，我们公司也避讳这个。这间库房基本没什么人来，就锁在这儿了。”
　　“交还给死者家属，我们也能安心了。”

　　狄颢打开盒子，戒指被放在一个有些厚度的小塑料袋子里。他将袋子拿起来，就着头顶的光源仔细端详里面的东西。
　　的确是一枚纯黄金戒指。设计风格不像是近几年的，约有5毫米宽的圆环前端镶了一块硕大的纯金装饰物，上面大概是雕了一种鸟类，露出尖尖的嘴。

　　“确定是这一枚？”

　　“就是这枚。鲍强家的人说当年捞到尸体的时候，还以为是上游哪家农户里新娶的媳妇失足掉进了江里。鲍强知道农村人最忌讳这个，被死人带走的东西是万万要不得的。你也看到了，这东西分量够足，能卖个好价钱。”

　　“我再怎么看，也不像是林微会戴的东西。”

　　“鲍强也没想到自己捞到了一个大学教授家的姑娘。警察拿着验尸结果来问话的时候，鲍强自己都吓懵了。也没敢再提戒指的事。”

　　“那鲍强猝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公司看着倒没什么蹊跷。在船上上工本来就辛苦，他自己又老爱抽烟喝酒，去年就体检就查出来好几个心血管病。年初突然没了，也是自己造的孽。”

　　“那他家里人怎么会觉得是戒指的报应？”

　　“鲍强在江上飘了那么多年，来来往往也参加了好几次打捞工作了。除了戒指这件事，鲍强一直都还算忠厚老实。要不是五年前他老丈人需要做透析，他也犯不着偷死人身上的东西。结果后来老丈人也没能救得回来，怀了第一胎的老婆还流产了。后来他每年都主动报名参加志愿捕捞工作，可能希望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吧。结果最后还是死在了船上，留下了一个三岁的女儿。他老婆说这都是命。”

　　“那这戒指上的图样您认得吗？我看着是一种鸟，像是凤凰。”

　　“鲍强的老婆一开始也以为是凤凰，农村老婆子身上的传家金饰也有类似的纹样。可她上次来了又说这鸟的脖子又短又粗，只有头上的毛和凤凰有几分相似，看着怪瘆人的。”

　　知道现在自己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狄颢便把戒指连同袋子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揣进自己的裤兜。
　　关于这枚戒指的事，还是要回去和林弦讨论一下。

　　“鲍强家属的地址和电话我都写在这里了。”经理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他们一家人下个月就要回老家。之前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去之前给他们打个电话就成。”

　　狄颢回了学校，想到自己的谱子落在西乐楼大堂的服务台了。工作人员八点就下班了，得赶紧回去取。
　　走到西乐楼前，看到一楼的灯已经暗了。
　　罢了，今天晚上也没有通宵的打算，明早来再取了练吧。

　　“狄颢，你的谱子我帮你拿了。”
　　赵漪漪抱着文件夹从楼里出来，叫住他的背影。

　　“多谢学姐。”
　　赵漪漪也是好心。狄颢回头接了谱子，冲她笑了笑。

　　“还好你写了名字，不然可能就找不着了。”

　　“是我自己马虎，丢了是我的事。再说在印一份也不是麻烦事，就不用学姐操心了。”
　　狄颢的语气很平淡，显然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赵漪漪被他拒绝惯了。装作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继续追问：“下午好像在大堂里看你匆忙出去了，是有什么事吗？”

　　“一点私事，不方便告知。”

　　好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教授，等等我！”
　　“我和林教授还约了谈点事，学姐拜拜。”
　　狄颢没有再理会眼前面如土色的赵漪漪，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用跑得，朝着林弦的方向移动。

　　林弦刚从主楼里开完会出来。为了期中教学评估的事情忙活了一天，饭还没顾上吃。

　　林弦没有说话，狄颢就慢慢跟在后面。

　　教授上了车，摇下副驾驶的车窗：“上来吧。”

　　狄颢坐在有些狭窄的副驾驶座上，双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卷曲在座位上……

　　“上午和助理一起去附中办了点事，座位忘了调回来了。”
　　林弦说着按了一下控制按钮，一旁的人终于解放了。

　　“你不用这么着急跟我解释的。李助理的香水味我记得，一上来我就知道是她坐了你的车。”

　　“谁跟你解释了？”林弦倒车倒到一半，突然转头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学音乐的，嗅觉不需要这么灵敏。”

　　千年树精终于知道吃醋了……
　　狄颢克制住内心的强烈笑意，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

　　“戒指已经替你取回来了。不过我又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我……”

　　“我也有事想问问你的看法，回去说。”

　　“回去，回哪儿？”

　　“我家。我一天没吃饭了，你想让我饿着肚子在车上跟你讨论这件事？”

　　狄颢将开车的人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项链在，后颈的黑痣也还在。

　　只是他第一次从林弦几尽凋零的灵魂里嗅到一丝烟火气。

　　……

　　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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