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11、带野牛草的伏特加 11

　　今年的台风来得快走得也快，稍稍蹭了一下东南沿海的几个城市，就突然拐了个弯，朝着太平洋的方向去了。
　　这周开始就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短短几天，太阳就蒸干了陆地残存的水份。好在越川还有一条江养着，不至于太干燥。
　　闷热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走在路上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刚刚放上蒸笼的馒头。

　　狄颢在琴房里待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阳光正烈。
　　他围着学生活动中心绕了一圈，共享自行车都被赶着去上早课的同学骑走了。
　　照在身上的阳光着实滚烫。他返回去，到一楼刚刚开门的咖啡厅里买了一杯几乎全是冰的美式咖啡，在自助台往杯子里加了三袋砂糖。
　　没有搅匀，边喝边往外走。

　　从学生活动中心到9号楼几乎要横跨整个学校，以他往日最快的步速也要走上二十分钟。
　　狄颢手上就拿了一个透明塑料杯，手机已经没电了，被揣在了兜里。
　　谱子也没有带出来。
　　今天一天都没有课。赶着回去睡一觉，晚上醒了就要回来继续练琴了。

　　困意袭来，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狄颢迷迷糊糊地走了十几分钟，在西乐楼门口碰到了林弦和王青川。

　　王青川看起来颇有兴致，声音都比平时提高了几个分贝。运用丰富的肢体语言眉飞色舞地和一旁略显沉稳的林弦说着什么。
　　林弦接不上他的话，只在王老换气的间隙轻轻地应上一声。
　　两人都只提了一个公文包，边说着话边往外走。

　　狄颢想到昨天被王大师批得狗血淋头，害怕今天老爷子在林弦面前也不给他好脸色，顿时脚底抹油，面不改色地踏着小碎步准备溜走……
　　提心吊胆地走过西乐楼，狄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咖啡。
　　——还好没有被发现。

　　“小颢！”
　　狄颢已经走到十米开外，被林弦叫住了。

　　即使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状况下，狄颢还是觉得林弦给他的称呼比以往更亲密了。
　　一旁的王青川看到他，眼色就冷了下来。
　　狄颢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上次演出小颢帮了我很大的忙。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狄颢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弦这是在和王青川客套，还是特意在他面前夸赞自己？
　　“恩。这小子第一次伴奏，完成得还可以。”
　　王青川附和道。

　　……

　　“哪天有空，我请二位吃饭吧。”
　　这下轮到王青川和狄颢师徒一起震惊了……

　　学校工作上再重要的饭局林弦都以各种借口推脱了，王青川和他不过是普通同事兼前后辈的交情，这次林弦自己开口说要请客，着实有些反常。
　　“我在主楼有个会。”林弦看了看手上的黑色腕表，“走过去还得五分钟。王老，我们以后约。”
　　林弦已经脚迈出去两步，王青川终于反应过来。
　　“诶林弦，刚才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考虑好了就回我。我家张老师正催得紧呐。”
　　王青川口中的张老师就是作曲系的张教授，也是他的爱人。

　　“不用再张罗了，我已经回过张教授了。”
　　林弦转过身，冲狄颢眨了一下右眼。
　　“我说不打算结婚，是真的。”

　　狄颢一下子就明白了林弦刚才叫住他的用意……
　　合着是用他来打断这来势汹汹的游说呢。

　　林弦开完会才刚过两点。
　　原本下午的课调到了晚上，难得有了四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刚好够他回一趟老宅。

　　林弦出身于音乐世家。父亲林竹是国内最早一辈的俄派小提琴家，母亲宁希玲是主攻音乐治疗的心理医生，两个人相差二十岁。
　　林微出事的那年父亲已经六十六岁了，从那以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他两年前在美国做了心脏支架，现在由宁希玲陪着在北欧一家养老院静养。
　　夫妻二人在去美国之前就把老宅转让在林弦的名下，看来是不打算再回来生活了。

　　老宅离学校远，林弦从大二开始就搬出去住了。
　　一家人从前在这栋房子里有了那么多温馨的记忆，如今也只剩下三具破败的躯壳罢了。

　　工作以后他就把老宅挂到了房产中介，想要尽快处理掉。
　　周边热闹的城区都已经荒废了。现在老宅被几家服装厂围着，到处都是工人进进出出，也没有正规物业的管理，难免会有一些安全隐患。

　　可前些日子中介告诉他，房子竟然卖出去了。

　　林弦在学校周边买了一个包装好的果篮，打算去拜访一下老宅的新住户。
　　他从老宅里搬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是林微用过的钢琴。至于其他的家具都让中介一并打包，和房屋一起出售。

　　他不过是想最后一次，再触碰一下那张儿时爬过无数次的吊床。

　　新主人在墙垣上种了的蔷薇，远远望去是粉红的一大片，花朵开得正盛。
　　林弦在院门上扣了几下，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围着围裙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桶清水。
　　“您找谁？”女孩有些怯生生的。

　　“我是这栋房子之前的主人，叫林弦。请问房主在吗？”林弦照旧露出温柔的微笑。

　　“……太太中午去公司了，晚上才回来。”

　　“圆圆姐姐，你在和谁说话啊？”女孩的身后探出一颗小小的头，声音有些发抖。
　　她小小的手攥住女孩的衣摆，下意识地往屋里扯。

　　“那就不打扰了。这个果篮麻烦您转交。”林弦将手里的篮子轻轻放在地上，“改日再来拜访。”

　　林弦刚转身，院里的人就飞快地关上了铁门，甚至还上了防盗。
　　他不禁笑了起来，这是是把他当成过路觅食的大灰狼了。

　　院子里的大女孩牵着小女孩，抬头看了看隐在蔷薇丛里的监控，有些心虚地快步走回室内。

　　吴雨桐是一个人来上课的。
　　她身型天生就比大多数同龄女孩要小，今年年初才换了4／4琴。可比琴本身还要大一圈的琴盒让她背着就有些吃力了。
　　往日里就算她的母亲有急事不能陪着她上课，也会帮忙背着琴送到门口的，可今天连照面也没有打。
　　林弦看着门外站都有点站不稳的女孩，很是心疼。他立马把琴接过来，提到了客厅。

　　雨桐练琴一直都很踏实。她从一开始就是因为真心喜欢音乐才决定学琴的，和其他那些为了满足父母攀比心理强行赶鸭子上架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算不上天赋异禀，但她在学琴方面还是颇具灵气的。对于林弦提的要求，雨桐几乎都可以保质保量的完成。

　　可这小女孩今天拉琴磕磕绊绊，指法、弓法就没有几处是对的，之前着重嘱咐过的段落也没有按照要求改正。

　　在雨桐拉完了最后一首曲子之后，林弦的眼底划过一丝愠怒。
　　他抽起弓子，用弓杆重重地敲了敲大理石桌面。

　　对面手足无措的女孩抱着琴，冷不丁地开始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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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4/4琴即成人用琴。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