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1、带野牛草的伏特加 1

　　又到了越川的台风季。

　　越川是典型的江南水城，七八月正是台风来势汹汹之时，越川虽不靠海，可台风擦边过境裹挟着的水汽，将这座已经被河道紧密缠绕、包围的小城彻彻底底得泡在了水里。

　　雨由“啪”得一声开始，逐渐变得细密而又热烈。“劈劈啪啪”有意无意地抽打着整座城市，似上天无情地责罚正在贪享欢愉的罪人。

　　9号楼下，后座的人自顾自得开了车门，淋着雨摇摇晃晃得拨开一群等在楼前的外卖小哥，仰头眯着眼找了一路，停在了108门前。
　　紧接着在密码锁上一阵乱戳，门开后，他直接扑了进去，不省人事。

　　狄颢是被段可艺活活熏醒的。

　　段可艺作为越川音院的“专业蹦迪选手”之一，秉持着“今天不蹦迪，明天变垃圾”的社会格言，一星期在夜场的停留时间长达三十个小时，且最近还有增长趋势。
　　但此人酒量奇差，凌晨三点一过必定“灵魂出窍”，第二天中午本体再被司机运送回来，醒来对于后半夜的事情一概不知。

　　今天的情况要严峻得多，段可艺在地上瘫了一会儿，吐了。

　　狄颢昨晚在琴房呆了一夜，凌晨又和之前的外国导师视频交流了一些颤音、弹跳的技法问题，快到早上十点才回去。
　　宿舍的卡其色窗帘透光，狄颢睡得很浅。段可艺开门的时候他迷迷糊糊，隐约听了一耳朵。
　　可当空调风拉扯着那股一言难尽的味道吹到他的床位时，狄颢猛地睁开了眼。

　　狄颢坐了起来，见李欧已经把段可艺转移到了他自己的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自己蹲在地上，左手拿着簸箕，右手拿着一大摞餐巾纸正在清理地上的呕吐物。

　　狄颢嘴上念叨：“多管闲事。”可还是三下五除二得穿好睡裤，拿着扫帚和李欧一起清理。

　　“你说这学作曲的，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清理得差不多了，狄颢站起来，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段可艺的床。
　　“人家段公子天天借着采风之名出去寻花问柳，你这书呆子天天宿舍作曲室两点一线，时不时还要帮段公子擦擦屁股。”

　　李欧向来不善言语，但不得不说他对宿舍每个人都善良过头了。
　　段可艺的恶劣行径开学第一天就在其他三个舍友面前展露无遗，张盟立马拉了个三人群聚众声讨段公子，狄颢直接提出把他赶出宿舍，在此过程中，李欧都没有说话。

　　由此二人认为，李欧一定会在背后默默摆他一道。可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大家发现段可艺只把宿舍当成睡觉的地方，况且白天睡觉宿舍一般也没有人，也就随他去了。他偶尔喝吐的时候，李欧会第一个站起来照顾他。

　　“李欧和段可艺，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张盟得出了结论。

　　李欧把垃圾袋紧紧打了个结，又检查了一下底部有没有破损，把它提到了门外，回头道：“狄颢，我去作曲室了，垃圾我带走了，回见。”
　　还未等屋里的人回应，李欧就轻轻带上了门。

　　狄颢愣了一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他深知接下来的话对李欧不痛不痒，只能作罢。

　　狄颢有轻微的洁癖，他搬来自己的扫地机器人，换上一次性的地板强力刷，又彻彻底底地清扫了一遍。
　　一切完毕，狄颢用右手轻轻按了按自己额头前的碎发，放在鼻子1.5公分处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匆忙打开了宿舍所有的窗户，对着段可艺的床喷了半罐空气清新剂。

　　中午十二点，宿舍里的空气质量终于达到狄颢可以接受的程度，他双手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换了一套用檀木香料熏过的深蓝色纯棉睡衣。

　　看段可艺睡得昏天黑地，他打开随机播放莫扎特钢琴曲作品集的唱片机，关窗就寝。

　　晚上七点，狄颢在He’s A Pirate 里醒来。
　　他依旧在主题出现之前关闭了闹钟，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袋从暗灰色的被子里探了出来，侧身打开床头的台灯。
　　段公子已经走了，李欧这个点应该还在作曲室，狄颢直起身子抬头望了望对面的桌子：张盟回来了，正带着耳机吃鸡。

　　唱片机不知道被谁关了，宿舍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啪啪声。

　　狄颢揉了揉太阳穴，摸到床头上的发带，把碎发全部缕到额头上面，缓慢地走向卫生间。

　　单人洗漱时间，狄颢又可以在镜子前愉快地欣赏自己的脸了。
　　本来被发带强行捋上去的碎发这时候又因为受到洗礼微微沿着发带边缘垂了下来，小水珠在发梢犹豫着要不要降落。
　　有段时间没有暴露在外的额头显得格外光滑，在壁灯的照射下散发着昏黄的光。
　　上星期修的眉毛又出现了肆意生长的不可控趋势，在他限定的范围内有意无意地试探……

　　紧接着是一双眼，杏色瞳仁，按照常理浅色瞳仁往往伴随着与生俱来的无辜感，给常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可这双眼睛的主人阴晴不定，那忽闪的双眸时而清亮，时而迷蒙，若即若离的神秘感足以吊起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人类的胃口。

　　狄颢左手顺着鼻梁快速地蹭到鼻尖，将薄薄地一层水抹了下来。相比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他五官的其他部分就显得近于常人了，他本人对此的评价是：一般好看。

　　四十分钟后，狄颢在张盟一阵催命式的砸门中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张盟门也顾不上关，背对着门外麻利得解开裤子：“狄大美人，这大晚上上个课也要拾掇这么久啊，你是不是看上哪个来代课的师姐了？”

　　狄颢是凭借钢琴系专业第一，文化测试全校第三的成绩进入越川音院的。
　　相传他在参加考试时就受到越川音院副校长兼钢琴系系主任，国内少有的旅英钢琴泰斗王青川教授的赏识，入学后理所应当投入其门下。可这王教授在开学季就飞去新加坡参加“亚洲钢琴学术交流论坛”，眼看就快期中考了，连影子都没有见着。
　　王青川的要求很高，大一就收了狄颢一个学生，本来就宝贝得不行，奈何这例行交流会又需要自己参与主持，王教授便安排自己的两个已经是青年钢琴家的得意门生——张欣和刘悠扬轮流替自己给狄颢上专业课。

　　张刘两位师姐本来就是人群中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女，再加上多年泡在音符里的缘故，优雅的身段和独特的气质更给她们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再加上出色的演奏水平，又出于王青川门下，自然是全院的焦点。
　　乐器修理系的张盟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只有红眼的份了。他只得抱紧狄颢的大腿：“狄大才子，以后琴需要调音，踏板坏了，按键出问题了，哪怕是灯泡短路，也要记得叫我来帮忙哈！”

　　狄颢一手拿着挂着深色套装的衣架在身上比划，一手打开了唱片机“你说你个胖子整天想些什么呢，两位师姐早就名花有主了”，狄颢解开睡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再说，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女的了？”
　　张盟拉链猛得一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张盟疼得说不出话，几乎是爬回座位。在此之前，他的确没有考虑过狄颢的性向问题，大家也从未谈及这个话题，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狄颢的种种行为都表明他是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
　　突如其来的弯，撞坏了胖子的腰。

　　在张盟晃神的三分钟里，狄颢已经全副武装。
　　他将琴谱塞入手提包，难得系上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对着镜子整了整袖口，按了按胖子的肩：“走了，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张盟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和空荡的走廊融为一体，精神终于又回到他圆滚滚的身躯上。

　　张盟正在跑毒，大腿上的肉突然震颤了两下，他摸出屁股兜里的手机。

　　“实话实说，我的目标是林教授。”

　　耳机里传来“嘭”的一声，张盟的思绪再一次被飓风卷走了……

　　……

　　总想抓住你视线

　　可你总象风一样

　　吹过我身边

　　轻轻吹走我的欢乐

　　慢慢留下我的寂寞

　　模糊看到我的眼前

　　还是恍惚的一片

　　——窦鹏 《恍惚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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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