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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生离死别 ...

  •   唐靖睡了一宿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却分外陌生。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也顾不得伤口,匆忙间坐起身环视四周,试探地喊了一声沈怀珀的名字,却无人回应,只有快燃尽的烛火在空气里苟延残喘。他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摇曳的烛火令他更加不安。
      腿侧忽然让什么碰了一下,唐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机关小猪眼巴巴地待在自己身边,机关囊上还夹着个字条。他赶忙取出纸条来,是沈怀珀的字迹,只有四个字:勿动,静待。
      看来一切都还在沈怀珀的计划里,唐靖稍稍松了口气,见榻边的案几上还放着茶水和百花糕,看样子也是沈怀珀怕自己饿了备下的,便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依旧是他记忆里小时候清甜的味道。
      亮了好几个时辰的蜡烛终于油尽灯枯,并不大的屋子便陷入了黑暗里。静下心来的唐靖在身侧的墙上瞥见了一处闪光的点,勉力撑起身子挪到了那个点附近,才发现那是个透光的洞,凑近一看,外面的布置该是沈怀珀的卧房。原来他屋里有这样的布置,看这屋外的光线,该已是快到傍晚的时候,自己不可能一觉睡这么久,沈怀珀又去了哪里?唐靖不禁陷入了沉思,只隐隐觉得他必然又是有事瞒着自己了。
      屋外的光线渐渐弱了下来,待得夕阳染红一切,却听屋外有了动静。卧房的门猛地被人踹开了,藏于暗处的唐靖猛地屏住呼吸,借着小洞向外看去,只见卧房里闯进来了两个人,光线太差他看不见那些人的脸,只能静待着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说曹哥儿,我们这么闯进来好么,万一……”一旁的矮个子唯唯诺诺扫了一眼四周说道。
      另一边的高个立马喝止住了他的话:“有什么万一不万一,你家米都被狼牙军抢了去,剩下的都是种子,再不找点钱财你要让你那孩子饿死不成?快翻翻有没有值钱的!”
      这说话的正是风雨镇的街坊曹切和李余,明明是平日里和和睦睦的乡里乡亲,怎么在这会儿却干起了打劫的营生?沈怀珀又去了哪里?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扰乱着他的思路,令他不由竖起耳朵来认真听。
      想及家里等着吃饭的孩子,李余还是向里走了两步,瞥见床头的几本书又有些迟疑:“可是曹哥,这是沈先生的……”
      “什么沈先生,你没见那村口告示栏贴的么,他可是杀手,手上已经有七十八条人命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他成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指不定是想哪天宰了哪个娃儿呢!”曹切说着朝那书上啐了口唾沫,“怎么尽是些没用的废纸,我就不信他干杀人越货的会没银子!继续找!
      怎么会?沈怀珀的身份怎么会暴露!唐靖心中大骇,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分外担心沈怀珀现在的安危,只恨此刻自己双腿受伤不能走出去问个究竟。而更令他诧异的,是这些往日笑脸相迎的街坊们而今这般趁火打劫的强盗行径。
      “唉,知道了。”李余说着蹲下身伸手往床底下掏了掏,似是摸到了什么,欣喜地喊起来,“曹哥儿曹哥儿,有了有了!”
      说着李余便卯足力气自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不待他探究那锁,便被曹切砸了开来。只见里面果然放着些金银,李余的声音里透出欢喜来:“真的有银子!哈哈,我家孩子不用挨饿了,没看出来沈先生日子那么清贫倒有这样的家底!”
      “那就是个杀人越货的伪君子,哪里配得上先生二字。你可听说这一年来和狼牙军作乱的也是他,幸亏是狼牙军没追究,不然咱整个村子都说不定要给他陪葬!这钱他不花也是流着人血的,不如我们拿走补贴家里,快来让我数数这小子藏了多少钱!”
      唐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那就和书院一条街上住的人么?往日沈怀珀分明是接济过他们的,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诛杀狼牙军的,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了拖累全村的累赘……这话若是让沈怀珀听见,那得掀起多大的波澜!这便是所谓的民风淳朴么?若是知道他们会这般回报,沈怀珀又何苦为了这样的人一次次不要性命?他替沈怀珀不值,替那屠狼会众多一腔赤诚的人不值。唐靖想着不由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的痛一次次提醒着他要沉住气。
      “说到这个,曹哥儿,你说那狼牙既然知道了这姓沈的是他们要抓的人,为什么这几天书院都风平浪静的。”
      “我都说了他手里那么多条人命,想要杀他的又不止狼牙军一家。你看那今早村口堵住他的人,明摆着就是江湖仇家嘛,一剑把人捅个对穿眼睛都不眨一下,啧啧。”曹切边将银子塞进自己兜里边说着,“怎么就不能在书院里解决的,现在那姓沈的死在村口尸体都冷了也没人敢给他收尸,真晦气,我还以为狼牙军会拖走他尸体吊在城门上示众呢。”
      唐靖被那一席话五雷轰顶,仿佛一身伤口都裂开了,令他痛到喘息。唐靖将整张脸贴在墙上,瞪大眼睛恨不得从那小孔里看出曹切一丝一毫说瞎话的表情。不会的,沈怀珀不会有意外,唐靖几乎是着魔一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以沈怀珀的功夫怎么可能让人一剑贯胸?他分明说好今日要带自己一起离开风雨镇的,素来以君子自居的沈怀珀一定不会食言,必然是他们看错了,他们看错了!
      “不许你们这么说先生!”一个稚气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小荣一路跑着冲进了屋里,死死拉住了曹切的衣角,“沈先生教我们识字,给我们讲家国大义,才不是坏人!他和唐先生救过小荣的命,小荣娘病了先生还给我娘请大夫,你们不许抢沈先生的东西,唐先生回来会收拾你们的!”
      曹切狠狠将孩子甩开笑道:“哈,也就小荣你这种孩子能被他骗了。你看他亲妹妹五天前就逃了,还指望那个什么非亲非故的唐先生回来给他收尸么?那姓沈的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刽子手。小荣你说这话走出去被狼牙军听到可是会累及你爹娘被狼牙军杀头的!不如早些回去安安生生玩你的泥巴。”
      “你们才是坏人,口口声声说瞎话!还来抢别人东西!”小荣自地上爬起来抹了抹眼泪,倔强地朝着两人喊道,“我要告诉悠悠,她爹偷沈先生东西!”
      “死孩子!”恼羞成怒的曹切放下手中的银子揪住了小荣。
      “住手!分明是七尺男儿,干这些不觉得愧对举头三尺的神明么!”及时赶来的岳峥嵘怒喝住了曹切。李余一见又有人来便没了底气,放下手中的银子便跑了出去,曹切一见没了帮手,也只得恨恨地瞪了岳峥嵘一眼,灰溜溜地走了。而林故渊则蹲下身将给小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小荣乖,没受伤吧?”
      林故渊安慰了小荣好一会儿才送他回去。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而处在黑暗里的唐靖心底也是一片昏晦,他如何也不愿相信昨夜还在身边耳鬓厮磨的人今日就已陨落。若真如那曹切所说沈怀珀还孤零零躺在村口,自己却被保护在了这黑暗中的方寸之地,那他是无法安心面对这份用命换来的安全的。一时之间唐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在嗡嗡作响,连去求证真伪的勇气都没了。
      待到林故渊回来岳峥嵘谨慎地锁上院门,二人才点了灯按动暗格的机关,将密室的门打开。光忽然射进来令黑暗中的人一时适应不了,眼前一阵阵发白,而林故渊看着那脸色苍白的唐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故渊,怀珀呢?”唐靖抓住了林故渊的肩,止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
      眼前人那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模样令林故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师叔并没有和我们碰头……前些天他写信到河北告诉我们仇家要来寻他,他将你藏在书院的密室,让我们今日日落后带唐大哥你走……他,一个人去了结过去的恩怨……”
      “过去的恩怨?他不是素来将身份藏得很好,怎么会无端暴露?难道……”唐靖忽然猜到了什么,一时便觉得天旋地转。
      “师叔救你时,答应了苏尔克……向全天下昭告自己的身份。你知道的,按照凌雪阁的规矩……”
      “按照凌雪阁的规矩,一旦暴露……不仅江湖截杀,凌雪阁内部也会派人出来铲除……他这么去了结恩怨,万分凶险……”唐靖戚戚然接过话,回想起自己被救回来那天的情景,只恨自己未早日发现端倪,此刻即便握紧了拳头仍觉得自己无用,“那日来书院门口的凌雪阁中人,根本不是帮怀珀处理他和苏尔克之间恩怨的……那是……来给他下催命符的……”
      唐靖心头大恸,五日里他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沈怀珀那般乖顺有何不妥,分明就是想给自己留下最好的回忆,为什么这么多破绽他都没有意识到!他豁出性命去救沈怀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这般回报将自己救回来,想及此处他狠狠拍在案上,手掌上霎时溢出血来:“沈怀珀,你何苦骗我!”
      “老弟,有什么心里话我们回头说,小沈先生当日给我们的信上说形势危急,你先随我们去河北避一避再说!”岳峥嵘见不得唐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即刻站起身将他背到了肩上。后门口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他不由分说便将人架上了马车。
      早就觉得总有一天会在沈怀珀的家国大事里献出性命的唐靖,从未想到过沈怀珀也会一命换一命救自己,这份回应来得太重,他如何都承受不起。车轱辘的颠簸令尚未静下心的唐靖感觉整个世界都震荡起来。林故渊匆忙找来纱布缠在唐靖手掌的伤口上,忽然想起了师父过世时薛承悲切的模样,便更担心而今备受打击的唐靖,思忖着此时合不合适将沈怀珀的信交予他。
      “带我去村口见见他……外面凉,若是他真的……好歹也要入土为安。”唐靖倚在马车里,整张脸都带上了份说不清的死气,他望向岳峥嵘,露出恳求的神色:“岳大哥,让我去见他一面。”
      想及方才路过村口见到的那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沈怀珀,岳峥嵘生怕唐靖看一眼就会崩溃,思量间忽然觉得臂上一疼,唐靖咬住了嘴唇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道:“岳大哥,就当我求你,不管他是生是死,都带我去见一面!”
      岳峥嵘缓缓叹了口气,艰难地点了点头,知会车夫改道向村口而去。村里渐次亮起的灯火映不亮唐靖冷了的眸子,他焦急地望向村口的方向,只求马车能走得再快一些,待到马车慢了下来,尚未停稳他便掀开了帘子向外望去。
      分明是春风,却在此时此刻让唐靖觉得刺骨。告示栏前的空地上不见尸体,只余一地已经干了的血迹和一支被血色浸没的紫萝怨。
      “怀珀……”唐靖喊着他的名字,双手撑着自己从马车里探出了身子,看清那紫萝怨的一刻,他双手一软,整个人自马车上跌了下来。一身的伤这么一摔疼出唐靖一身冷汗,林故渊慌忙跳下车去搀扶,却见他咬着牙挣扎着向前爬了几丈,在一身尘土的时候握住了那支染血的武器,小心翼翼护在了怀里,一声一声喃喃喊着沈怀珀的名字。
      眼眶里涌出的泪砸在地上,与尘土混在了一起,林故渊扶着唐靖起身时便觉得那一双眸子都没了光彩,仿佛这一地的血皆是自他心口流出。小大夫素来最不愿置身在这样生离死别的情景里,便求助地望向岳峥嵘。
      “老弟啊,你先别难过,看不到人是好事,说不定小沈先生被其他人救了呢?”即便是方才见过沈怀珀倒在这里,岳峥嵘还是撒了一个小谎,“你莫听那人云亦云的村民胡说,小沈先生是何种人,怎么会拿自己性命跟你开玩笑,他连书院会遭劫都能想到,肯定会留好退路的。”
      林故渊心领神会地点起头,自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对,我和岳大哥来风雨镇时经过,这里就已是这样,师叔吉人自有天相,还留了封信给你。”
      信封上的字是熟悉的笔迹,半信半疑的唐靖接过信迟疑了许久,尽力平复了几分心情才打开。没有署名和落款的纸也许已经算不上信了,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秋以为期,师叔是在和你说等秋天到了他就回来了。”瞄见内容的林故渊当即安慰起了唐靖,“唐大哥你一定要养好伤等他,不然师叔回来看见你这般颓唐的模样……”
      “他素来喜欢骗我,信上说的,是真的么?”唐靖颤巍巍拿着信纸问道。
      “必然是真的,唐老弟还是振作起来,随我们去河北养伤要紧。”岳峥嵘说着架起唐靖小心翼翼地将他再次扶上了马车。一番折腾下,伤口裂了不少,看着他衣衫上新添的血迹,岳峥嵘摇着头默默叹了口气,虽说是旁观者清,但这次的旁观者当得着实让他不好受。尽管沈怀珀给他们的信里早就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调告知了自己的计划,可几番生死线上走下来的岳峥嵘亦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放弃了多少东西,又会夺走唐靖多少东西。
      能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来救人,岳峥嵘不知是评价沈怀珀无私好,还是评价他自私好。他欠沈怀珀一个人情,目前他能做的,只是让活着的唐靖,好好活下去,方不负所托。
      马车趁着夜色又开始了跋涉,虽是暂且信了岳峥嵘的话,但毕竟重伤初愈,经了这大喜大悲的冲击,唐靖的面色与死人无异。他掀开车帘望着那身后越来越远的村子,最舍不得的,是最后为沈怀珀站出来的孩子们。一片真心相待,终是只有这些心底纯净的苗儿们领了情。若是沈怀珀在,他又会作何感想?唐靖觉得心底有些凄然,疲惫地摇了摇头默默闭上了眼睛。
      但愿来日,得见你平安归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科学,上一章的车我已经删了 怎么还锁着= =昨天改了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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