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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书斋 ...

  •   回到书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沈怀珀点了书斋的灯引着唐靖走到了客房里。烛光映得他的面容暖了一些,又让唐靖看到几分沈怀瑛的影子,不免细细打量了一阵尚未卸下妆容的沈怀珀。他不得不承认沈家兄妹生得一副好面相,虽算不上见之忘俗的惊艳,眉目却是琢磨过一般让人越看越舒服,而今一上妆也是顾盼风流的模样,若是沈怀珀性子好些,怕早就误了不少姑娘的相思了。
      书院的客房并不大,却也布置得简单典雅。终于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落脚之地,唐靖放下包袱坐在床前伸了个懒腰,便听见屋子主人说道:“被子在柜子里你自己拿出来铺,灶台在后堂左边,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书房问我。屋里的东西你可以移动,但若有损坏,这兵荒马乱的买不回一样的,你便三倍价格赔给我。”
      沈怀珀说完便不管唐靖有什么反应走出了屋子,只留他一人腹诽这人没有人情味。
      “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哟。”唐靖自顾自说了一句,利索地起身打开柜子,抱着褥子被子回到了床前。他素常习惯了餐风露宿或者投宿驿站,这般自己铺床却是少有,一番忙碌下来有几分这是自家屋子的错觉。也不知这枕头会不会落枕,唐靖最终整理好床铺坐在床上拍了拍枕头安下心来。
      想着要在这住一阵,唐靖捞起袖子又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劳作完毕满意地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新居所觉得有些渴。雅致的青瓷茶具静静立在桌上,却没有一滴水,唐靖晃了晃茶壶无奈地撇了撇嘴,提着茶壶向屋外走去。
      入夜的书斋分外安静,月光透过天井洒在院子里,让院里几株花草蒙上了淡淡的光华。唐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弦月,有几分想念起幼年父母尚在时住在这风雨镇的日子,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上漂泊江湖的路,世事无常,谁又知道明天怎么样。
      书房的灯尚亮着,唐靖提着茶壶路过时不经意向里面望了一眼,只见沈怀珀已经卸了傍晚时的乔装,中衣外半披着墨色的朔雪袍子坐在案前。于灯下挥毫之人神情凝重,一笔一划的挥洒间全神贯注,一头如墨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比平日多了些干练,仿佛整个人在灯下都变得如纸笔般黑白分明。
      唐靖不由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门槛外看不清他在写什么,却感觉此时的沈怀珀似比对战之时更为可怕。
      他行笔极快,可凝于笔尖的目光里却满腔悲愤,紧皱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锁住了太多的情绪,只有停不下的笔在每个转锋之时都带着力度,似要把墨迹浸透整张桌子。唐靖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沈怀珀,只觉得他似乎又成了一个陌生人。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怔怔看着得不到答案。
      片刻后放下笔的人闭目长叹了一声,抬头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唐靖,却是半天无话。
      异样的寂静让唐靖有些尴尬,生怕他喜怒无常再发难,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那个……我只是准备去倒水……没有打扰沈先生的意思,要是有所冒犯我……”
      话还未说完,沈怀珀只低头端详着写好的东西答非所问地应了句:“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你不是会隐身么,隐个身我就当没看见你了,道什么歉?”
      “啊?”莫名其妙的话让唐靖一时满头问号。
      “今日的墨有些干,你去倒水的时候,再帮我装一碟清水来。”
      “哦……”唐靖明白过来松了口气点点头,继续提着茶壶往后堂走,装好一壶热水后又小心翼翼地装了一碟清水端到了书房。
      将那一小碟水四平八稳放在沈怀珀的书桌上时,唐靖终于看清沈怀珀方才写了什么。他虽是读书不多,也能看个大概,那是一篇《讨贼檄文》,笔酣墨饱铁画银钩,字里行间都是无辜百姓的血泪,难怪方才他书写时是那副模样。他心里装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唐靖如是想着,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肃然起敬。
      “多谢了。”沈怀珀说着往砚台里又加了些水,瞥见唐靖手里冒着热气的茶壶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自架子上拿了一个小盒,取出些茶叶放在杯里,又结果茶壶倒了些水进去,“这是我从青岩带来的茶叶,你若是喜茶道,不妨品一品。”
      茶香在二人间弥漫开来,想来该是好茶。沈怀珀的举动令唐靖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笑着道:“沈先生客气了。”
      “我的茶可不能白品,还劳烦唐兄帮我将这份檄文贴在风雨镇的公告栏上,你们唐家堡的功夫善于隐匿行迹,自会比我去稳妥多,你说对吧?”沈怀珀笑语间不动声色地将跑腿的事推给了唐靖,看着他愣在原地的表情,不由生出几分笑意。
      此时唐靖脑子里剩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却也拉不下面子,只得咬牙点点头接过文稿和沈怀珀准备好的浆糊,踏着夜色出了门。离开书院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沈怀珀占了便宜得逞的笑声,恍惚间有种误入贼窝的错觉。
      入夜宵禁的街上空无一人,循着江湖的规矩,唐靖还是跃上了屋顶,轻轻踏着一家家的瓦片向着村中的告示牌而行。
      下面的街道上忽然闪过了火光,唐靖即刻停下脚步,屏息噤声望向亮着的拐角,只见一队狼牙兵正匆忙往村外而去。
      “这大晚上的什么事啊?”队伍最末的人揉着眼睛问道。
      “水鬼又出来作怪了,把咱新上任的大人弄死在水里了!这不要去现场么。”
      “这都第八个了,你说怎么以前没有水鬼啊?”另一人说着不禁抖了抖。
      “谁知道啊,将军说了,不管是人是鬼都要捉出来,不然还怎么压得住这里的人,别多嘴了,快走吧。”
      一行人渐渐走远,唐靖不敢大意。那些死了的狼牙军自然是沈怀珀的杰作,事态是越来越严重了,若是稍有不慎露了马脚,怕是九死一生。而现在他和沈怀珀是一条船上的,以后行事也必当更加谨慎。
      唐靖借着浮光掠影隐去身形,趁着巡逻的狼牙军都去城外的空当将檄文贴在了布告栏上。清冷的月光下,那檄文覆在众多处斩大唐旧部的告示之上,有种悲凉的意味。他又认真读了一遍檄文,只觉得心情沉重。潼关雎阳的惨烈唐靖并非没有听过,只是他素来奉行各家自扫门前雪的想法,并未多加关注也没和义军有过接触,怕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可这篇檄文却在告诉他,在沈怀珀喜怒无常的背后,那一腔热血烫得灼人,着实是一对有意思的兄妹。
      贴完檄文的唐靖隐着身照着原路翻过书院的墙进了院子,书房的烛火已经灭了。他放轻脚步回了屋子,却发现桌上除了一壶茶,还多了一碗面,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碗中的面尚有余温,却因放了一些时间而有些干。唐靖犹豫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和沈怀瑛的手艺完全没法比,若不是确实饿了,他是断然不会吃这碗面的。勉强自己又吃了几口,再想想沈怀珀冷着脸在厨房煮面的样子,唐靖忽然觉得有些温暖。
      毕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日,能有陌生人为自己准备这样一碗面,也实属不易,更何况那人还是脾气古怪成天沉着脸的沈怀珀。唐靖漂泊江湖已久,独来独往早已忘了什么是家,也不知为何这小小的书院会让他有种家的感觉。
      吃到半饱的唐靖洗漱过便躺在了床上,这一天的经历着实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倦了的人很快便入了梦乡。
      次日唐靖是在朗朗书声里醒来的。沈怀珀带着一群孩子温习着昨日的《王风黍离》,清朗的声音传入唐靖耳中令他不由侧耳倾听。沈怀珀的诵读声比他的长相更容易让人记住,尤其在童声的映衬里,那份悲悯愈加明显。唐靖静静听着,也和孩子们一起记住了这篇诗歌。
      他洗漱得当在孩子们下课时推开了门走出屋子,却令原本在院子里戏耍的孩子们一下兴奋起来,几个胆子大的围到了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唐靖。被一双双无邪的眼睛盯着,让唐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这不是昨日救了小荣的那个叔叔么?”为首的孩子说着将小荣拉到了身边。
      想起昨日的事,小荣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又望向唐靖害羞地笑了笑:“谢谢叔叔,你就是沈先生说的要教我们射艺的唐先生吧?”
      “什么?教射艺?”唐靖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呀是呀,沈先生说我们要学礼乐射御书数的君子六艺。”
      “沈先生还说唐先生在蜀中学的射术可厉害了!”
      “唐先生你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晚,我们要是迟到,沈先生可是要我们抄书的……”
      孩子们的七嘴八舌在唐靖的脑子里彻底炸了锅,他从未和这么多孩子打过交道,认定沈怀珀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自己还不得不跳下去,不免心生恼恨,又不能在孩子面前发作,只好强挤出笑意点了点头。
      唐靖一边想着找到机会一定要整沈怀珀一次,一边被孩子围在中间嚷着要他表演射箭。他是修习惊羽诀的唐门弟子,武器是千机匣的连弩,和弓箭还是有区别的,真要他展示,他还真不敢贸然行动,若是回头射不准被孩子们笑话,那可就丢大人了。
      被孩子缠得头大的唐靖灵机一动,笑着大声说道:“要学射术先要有臂力,不然如何拉得开六钧弓?你们没有臂力前,我是不会教你们射艺的。若要练习臂力……”
      “唐先生我们要怎么做?”孩子们一下便来了劲竖起耳朵听着。
      “我们先来搭一个木桩练习臂力。”面对落在自己身上的众多眼神,唐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着,却不想孩子们一听便一窝蜂地拿了沈怀珀放在角落的机甲零件和灶台间的木柴送到他的面前,一个个七手八脚热火朝天地帮着唐靖做木桩。
      待一个时辰过去,真搭出了个木桩的雏形。若不是要回家吃饭,孩子们都不肯离开书院,比起不苟言笑的沈先生,新来的唐先生太好亲近,又会射艺,让他们喜欢得不得了。目送他们一个个离开,唐靖才松了口气坐在了台阶上,看着身边那姑且可以称为木桩的东西哭笑不得。
      沈怀珀啊沈怀珀,你为什么又坑我……正当唐靖愤愤不平之时,沈怀珀抱着新购的纸回了书院。他皱眉看了看院子里立着的木桩,不等唐靖开口便说:“我这是书院不是武馆,你弄个木桩在这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何时成了书院的射艺先生了?”
      “没有个正经行当,等着被狼牙兵当可疑的人带走么?”沈怀珀放下怀里的纸关上了院门压低声音正色继续说道,“总不能让你去阿瑛店里当伙计吧,放到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万一你哪天就去狼牙那把我捅出去了呢?”
      吃了哑巴亏的唐靖瞪着沈怀珀半天憋出了句:“就算你有道理不能事先和我说一声么?”
      “本来想告诉你,谁知道你睡过了。”
      “你!”唐靖指着一脸没事人模样的沈怀珀咬了咬牙,“那现在还有什么我的事,还请沈先生提前告知,免得又像今日一样不愉快。”
      沈怀珀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唐靖身边的木桩:“我说了这里是书院不是武馆,还麻烦将这木桩拆了。”
      “沈怀珀!你不要欺人太甚!”唐靖说着握紧了拳头。
      “你若不愿动手,回头我来拆便是了。怎么?你这样子是想打架?”看着唐靖的架势,沈怀珀悄然拿出了紫萝怨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唐靖随即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千机匣上:“近身功夫你未必能赢我。”
      “那便来试试!”
      一语终了,小院中战意顿起,却听院外传来了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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