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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取舍 ...

  •   林故渊坐在岳峥嵘的马背上,看着身后一众被救出的民夫,终于是安心了些。靠着的铠甲还有些凉,但他心却是暖的。很早之前他就觉得,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岳峥嵘在,便是安全的,即便他失了一臂,依旧是自己心里的英雄。林故渊想着环住了岳峥嵘的腰,静静闭上眼睛。说来惭愧,他虽是随师父学医算个万花弟子,却未在万花谷久住,只是听师父在世时提起,那是个四季如春山清水秀的地方,这征夫之事告一段落,他忽然分外想去那里看看。
      一行人马虽是离了狼牙军的势力范围,却回不得洛阳故地,只得随着河北义军先往河北暂避一阵,待风声过去再回故里,只是这风声要多久才能过去,无人知晓。这场仗,有太多料想不到的变数,岳峥嵘勒马回望越来越远的东都,眼底一片苍茫。
      望着岳峥嵘的神情,林故渊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问道:“岳大哥,等他们到了河北,这些无辜百姓会不会还是要上战场,只是换成了随着官军打仗?”
      惊讶于这孩子的洞察力,岳峥嵘警惕地望了一眼周围,确认没人听见林故渊的话才低声回应:“这番话你莫和别人说了,河北战事也吃紧,必是养不得这么多张嘴的。回头到了河北我会和义军首领再沟通,毕竟官军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此番前去,该是愿意跟着打仗的就去,不愿意的,暂时留在后方从事耕作。”
      “暂时又是多久呢?若是他们想回去,又被迫上了战场……”林故渊看着那些一脸欣喜向前走的百姓,没有将话说下去,只下意识抱紧了岳峥嵘,“岳大哥,等这事处理完,你带我去万花谷看看可好?我想去看看师父师叔们长大的地方。”
      岳峥嵘没有回话,只握紧了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缓缓点了点头。他夹了夹马肚子,带着林故渊继续往河北而去。难得听见林故渊有想回谷里的念头,若是换了过往,能将他安安全全留在谷里,岳峥嵘能高兴好一阵,可是此番与小林大夫敌营里走了一遭之后,他惊觉自己是再也不想离开这孩子的身边了。
      话分两头,劫狱而回的屠狼会众人换了集合的地方,叶天亓被抬到床榻上以后,沈怀瑛便开始为他处理这些日子的伤。皮外伤虽是众多,万幸没有伤到内里,伤筋动骨也不严重,沈怀瑛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不由担心起唐靖的情况。而叶天亓虽是疼得厉害,得知曲寒已经被擒,再一看这大夫这么好看,不由忍着疼,笑着望向细心处理伤口的沈怀瑛问道:“这位大夫眼生得很,敢问是哪个分舵的俏姑娘?回头本少爷好好摆宴谢你。”
      “你就知道成天没个正形,疼死你算了。”若不是叶天亓还伤着,轻云定然会一边说一边拎他耳朵。不过眼见这青年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她也多了份安心,毕竟差一点这战友就回不来了。
      熟悉的斥责入耳却是令叶天亓心底暖得不得了,生死线上走一遭是越发珍惜身边的朋友了。方才他走得急未注意,而今看见轻云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眼前一亮,忙道恭喜。
      见他七分开心三分羡慕的模样,轻云亦随之缓和了神色,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叶天亓的模样道:“羡慕就自己去找个可心的人儿吧。”
      “那也要合眼缘呀!大夫你看我,能不能入你眼?”叶天亓笑着朝沈怀瑛使了个眼色,见她低头咳了一声当即接过话来,“轻云姐你看,这茫茫红尘要找个可心人儿也不容易哟。”
      不待轻云回话,一旁的范知恩就一步跨到沈怀瑛身边提醒道:“叶堂主,这位是风雨镇的玄鸟副堂主,您拿她打趣回头鸿雁堂主会秋后算账的。”
      “风雨镇分舵的事,你一个蝉鸣林分舵的倒是很清楚嘛?”叶天亓瞥了一眼范知恩严肃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莫不是这就是你在风雨镇心心念念的姑娘?”
      此番是范知恩接不上话了,生怕下一瞬沈怀珀就闯进来收拾了一屋子的人,整张脸都憋红了方点了点头,站得又靠近了几分沈怀瑛。见她抬头温柔地望向自己,范知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叶堂主您还是安心养伤吧,莫拿我们打趣了。”
      所幸范知恩提醒得及时,话音刚落,沈怀珀便走入了众人视线。一送走苏尔克他便自后门密道赶了过来,眼见轻云他们将牢里的人救了出来,终是松了一口气。环视一周他却未见唐靖的身影,难免不安,再看沈怀瑛已经一脸担忧地站起身,那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他刚放下的心猛然又悬了起来。
      差点脱口而出的“哥哥”到沈怀瑛嘴边成了犹豫的“堂主”二字,心思玲珑如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向沈怀珀开口。
      “鸿雁你不是让狱卒带去别的地方了,你如何逃出来的,怎么眨眼一身伤就没了?”被救出的叶天亓此刻看着眼前好端端的人,想起狱中那被打断腿的情景满心不解。
      一连串的疑惑却是生生在沈怀珀心里砸了一个响雷,仿佛一下就被定在了原处,他走向床边的脚步愣是停住了,忽然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为了勉力不让自己太过失态,他深深吸了口气道:“狱中是扮作我模样的卫攸,只是为……让狼牙军麻痹而……造出的……假象。”
      简短的回答却是字字诛心。双生连心,感受到什么的沈怀瑛连忙走上前,抓住了沈怀珀微微颤抖的手将他扶到一边坐下,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抱歉,哥哥,狱中的确没有唐大哥的身影……”
      还是棋差一招,没有想到苏尔克会事先将人带离,原本胜券在握的局面因唐靖一人,转瞬在沈怀珀眼里就成了功亏一篑的残局。沈怀珀抬头看着自己一脸歉意的妹妹,多希望她说的是因没有找仔细而漏了唐靖。胸口仿佛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连日未得安眠的疲惫一时齐齐袭来,让他觉得自己分外无能。
      仔细回味沈怀珀回答的叶天亓没有看见他失了血色的面孔,只觉得这盘险棋着实惊心动魄,便应道:“怪不得我总觉得牢里那个有些不一样,你这李代桃僵的苦肉计下的血本可够大,那唐门小哥在牢里真是……鸿雁你还是早日将他救出来吧,不然怕是这辈子他都要当废人了,苏尔克他……”
      不待叶天亓说完,沈怀珀便霍地站了起来:“不必多说了,我风雨镇的人……我自会救回来……你好好养伤,我去曲寒那里审他的下落。”
      “你等等,我也去!”
      出于往日的情分,屠狼会未给曲寒上枷锁,此刻他坐在堂上看着自己对面三五个面色不善的故人,想来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心底反而一片平静,只是当沈怀珀安然无恙地走进来时他还是愣住了:“鸿雁你不是被苏尔克……”
      “怎么,你为苏尔克卖命,他连抓的是我属下都没告诉你么?”沈怀珀环着胳膊审视着曲寒,面色严峻。
      “我和他不过是相互利用,说不说是他的事。只要我为他抓住屠狼会的人,他便将我的人放了,仅此而已。”
      “你属下的命是命,屠狼会其他人的命难道就不是么?这几次行动泄密而折损的人灵位尚在听泉书院里供着,你不会不安么?”叶天亓猛地站了起来,不平地望向曲寒,“你可有想过,我们被你出卖时的心境?”
      曲寒被质问时目光闪烁了一下,别过头不再看叶天亓,说道:“我可不似鸿雁,能放手下的人去当诱饵受重刑自己还能安心站在这,呵,当真是看得开。”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沈怀珀眉头锁得更紧,“重刑”二字在他心口又凿了道口子。他动了动唇却不知反驳什么,却见曲寒站起身神色越加悲戚:“当年为助王师,我带师门六十三人离开苗疆远赴洛阳,他们信任我,愿为我驱驰,无论我作何种布置,从不多言。几年来我们并肩作战,却抵不过生死之隔,至去年秋天,那六十三人,只剩下二十九人,九月他们中又有十六人被擒,你让我如何放得下他们!一次次战斗是他们在我身后,一起流过血一起杀过敌,我们早就亲如兄弟,你们叫我如何为了大局丢下他们在狼牙受苦!”
      带着血泪的话令屋里一下便寂静下来,子楚玉与和萱顺着曲寒的话沉思,若是换做自己遇见这样的问题怕也是一时难断取舍,连原本一脸愠怒的叶天亓知道了其中是非曲直也接不上话。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黑白两色,在座的诸位堂主谁又不爱惜自己属下?只有沈怀珀反恢复了一脸平静,问道:“我并非舍得卫攸去做诱饵,苏尔克将他带去哪里你可知道?”
      “他并未说过,只是他一心一意置你于死地,怕是也不会藏在什么好找的地方。”
      “你对他们的有情有义,又何尝不是对我们的无情无义?”听堂审时一直未说话的轻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日我本想着去狼牙后营与你们一同战死,下黄泉向诸位谢罪,如今看来是不用了。多谢诸位帮我把我手下那十六人救出来,现下我没什么牵挂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曲寒道谢里的真心实意在场的众人都听得出来,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怎么理人情世故也无法改变。若说最能体会曲寒心情的,怕就是还在强撑着的沈怀珀了,他看着曲寒摇了摇头:“你那批被救出来的属下一直在问你的下落。你放心,我们并未告诉他们你的所作所为,只说你去后营救人生死未卜,如何处置还要听会主的安排。”
      “难得鸿雁你也这么有人情味,多谢。”想着那批救出来的人不会因自己良心不安,曲寒终放下了心,再次环视着在场其他人,由衷地心生谢意。此番的确是自己对不起屠狼会,在彼与此之间的选择里,他无法做出大义的抉择,可试问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待得堂审告一段落,曲寒被软禁在了偏厅的屋子里,几位分舵的主事也都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休养生息,只有沈怀珀最后才站起身,每一步里都透着疲惫。他自不会为了救唐靖一人而再惊动整个屠狼会,只是而今的情形,怕是唐靖吃的苦头远比他所想要多。
      他脑中忽然忆起了那日他第一次带唐靖来屠狼会时,问他为何给自己取卫攸这个代号,那时他一个大男人红着脸对自己说,因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句。他想成为自己的知心人,方取了“谓忧”的谐音。
      可现在,你可知,我心忧的便是你的安危。沈怀珀如是想着,眼底却是不自觉湿润了。温暖的夕阳映在他眼底成了一片血色,早春的风生生令他觉得刺骨,一连几日的重压让他头疼得厉害,也不知为何脑海里什么计策布局都没了,只有那一个叫唐靖的人。这时他不知在哪里,为自己承担着刑罚。
      细细回想,从初识到当下,唐靖为他挡过鞭子,闯过死牢,在他失明时寸步不离,在他危难时挺身而出……他欠下了那人这么多,若是无法救他出来,怕是这一辈子,沈怀珀的良心都不会安宁。大局背后是何种忍痛的割舍,沈怀珀现在是体会到了。
      推开书院的门,闲置在墙角那其貌不扬的木桩让他心头又猛地一抽,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终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向了一边。沈怀瑛跟在兄长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担忧地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满是心疼,这一路来强撑的人,还是被那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
      沈怀瑛小心翼翼地将哥哥扶到了床上,解了外衣后给他盖好了被子,又在卧室里点了两根安神香后退了出去,正准备去后厨为他煮些药安神补气,路过书房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沈怀瑛从未想过,像沈怀珀这样事事都有算计的人,会把自己的书房弄得一片狼藉,满桌满地都是写过的纸。她走进书房里捡起一张,只见上面写满了布局,却又在最后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一连几日这般不眠不休劳心劳力,也难怪沈怀珀扛不住。
      她轻轻叹了一声,俯下身开始收拾那些废纸为兄长整理书房,这些年自己在他庇佑下过得也算安乐,总该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到沈怀瑛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看着终于复原的书房,她多希望也能这样帮沈怀珀收拾心情。无论经历了什么,在她心里,兄长永远是那样从容挥洒,断不会是眼前这样满面愁容。
      难得一夜无梦,沈怀珀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他猛地自床上坐起,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和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粥,反应过来应是自家妹子的照顾,心里稍稍有几分安定。他起身洗漱得当,捧起碗吃了几口,清淡小食暖到心窝。
      事到如今,想救唐靖,也只有再去会一会苏尔克了。他喝完粥打开门,却见沈怀瑛捧着热腾腾的汤药站在屋外:“哥哥,你醒啦?你衣服上的破洞我已经为你补好了,喝了这碗药补补气血再去吧,阿瑛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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