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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绝境 ...

  •   城郊久无人气的小屋在五天内变了样子,现在被素缟缠绕出三分死气。因风雨镇分舵的人手着实不多,几个义庄的人进进出出帮忙操办着丧事。腰缠白布的范知恩找了张椅子坐在灵堂前,回头看了一眼扮作棺材铺掌柜的沈怀珀正一边拿着纸钱烧化一边絮絮叨叨,说什么都是可怜人,死了连个烧纸钱的都没,不由觉得后脊骨发冷。
      还有九日新兵营的征夫就要出发去前线了,可屠狼会的内鬼还未抓出来,不见有什么营救的大动作。每个人都明白,迟一日,难一日,却也没人敢把性命赌上。昨日他和唐靖接头时唐靖特意多问了几次沈怀珀的计划,眉目间的隐忧也令此刻的范知恩有些不安。虽是与这风雨镇的堂主相交不多,但听屠狼会其他人所说的却也不少,直至今日范知恩方明白子楚玉评价沈怀珀所留下的“险中求胜”那四字,这当真,是一步以身为饵的险棋。
      香烛燃尽的味道和未烧尽的纸钱灰烬弥漫在空气里,熏得范知恩眼睛发酸,也不知沈怀珀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烧纸钱,若不是先前有了易容,他真要觉得这就是那城北棺材铺里那垂垂老矣的老板了。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波屠狼会的堂主前来吊念了,轻云和子楚玉皆带了两三个随行的前来,神色里不难看出悲戚,却更让范知恩后怕,若是内鬼是这两个人之一,那未免装得太令人防不胜防了。而自始至终都在低头烧纸钱的沈怀珀更是未吐露一字,甚至连表情都未有过变化,也让而今屋内的氛围更为沉重。
      “你眼圈怎么红了?”忽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范知恩的思绪。
      “大概是被香烛熏的,堂主您无恙么?”范知恩毕恭毕敬地回应着沈怀珀。
      沈怀珀抬头看了看身后那个偌大的“奠”字摇了摇头,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雎阳一役同门丧报传回来的时候,我被这般香烛整整熏了十余日,便再也不觉得它熏人了,只觉得一定要手刃乱军,为同门们报仇。”
      “抱歉……提及了您的……”
      “噤声,有人来了。”沈怀珀说完便低下了头,继续旁若无人地烧着纸钱。不多时便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范知恩赶忙起身理了理衣服去屋外迎接。
      来的正是洛北分舵的曲寒和他的随从。范知恩礼貌地朝人点头致意,未料曲寒并没有卖他这个面子,只轻飘飘扫了一眼堂中便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眼前的丐帮弟子。那眼神里总有一种窥视的意味让范知恩觉得不舒服,只好侧过身引曲寒往灵堂里走,未及走到门槛便见曲寒身侧的灵蛇窜了出来,范知恩眼疾手快退了五六尺,再抬头却见那五毒门人已然兵器在手,面上竟是有了笑意。
      “我看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蝉鸣林分舵新人,倒是爬得很快。我记得以往跟在他身边的是个叫卫攸的唐门,怎么就被逐出风雨镇分舵了?而你转眼都能为鸿雁操办后事,接手风雨镇的全部事务了。看来平日里是我小看你了,与我说说你与鸿雁的事如何?”曲寒慢悠悠说着,转了转手中的骨笛,妖冶的光芒透出几分危险。
      “我只是那日正好……曲堂主,您做什么?”正欲回答的范知恩瞥见曲寒那两条灵蛇悄无声息地往棺木的下方游走,当即回转过身,一招龙啸九天将那两条虎视眈眈的活物推远。
      却见曲寒并未理会范知恩,只转头对身旁的人轻声说了句什么,范知恩尚未防备间便见一条锁链凌空而来,缚住了他的脚步。一眨眼那随从亮出双刀将堂中的棺材盖劈了个两半,空荡荡的棺椁便暴露在空气里。操办丧事的其他人一下便没了主意,整个灵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难道,这不是你该向我解释的么?”曲寒觑着眼睛望向范知恩,“既是不见鸿雁尸身,你在这里又意欲何为?”
      “怎么会……我明明亲眼见到堂主他……”忽然的变故让范知恩措手不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计就计装傻。
      可他话尚未说完,便见那随从拉下兜帽,正是前些日子在狱中照过面的苏尔克,那此时此刻,曲寒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范知恩不敢回过头去看沈怀珀,生怕引起他二人怀疑,只得咽了口口水挪了挪身子,不动声色挡住那应该还在烧纸钱的“棺材铺掌柜”。
      “那鸿雁身上的毒是我所制,眼下我的灵蛇并无感应,要么是他未死设局,要么是你动了手脚,将他埋在别处引我前来。”曲寒说着走到范知恩面前,骨笛上的银饰划过范知恩的胸膛,冰冷异常。
      范知恩在明处以一敌二又退了两步,余光瞥见早已埋下火药的后门处已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便沉下心来,佯装惊慌忙不迭摇着头继续与曲寒二人周旋:“堂主,难道您……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鸿雁,我本念及你我凌雪阁同僚之情,前来悼念,却不想你这么没有诚意。我知道你就在这间屋里,你若再不现身,这几个无辜人的性命我可拿走了。”苏尔克说着将弯刀抵在了离棺材最近的那个百姓身上,成竹在胸地环视着屋里其他惊慌失色的人。
      此刻,被范知恩挡住的沈怀珀捏紧了手里仅剩的一沓纸钱。即便范知恩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还是能想象到苏尔克手里那人质此时的表情。他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人,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来,着实算漏了。灵堂里还有其他人,若是就此点燃火药,怕是那些来帮忙操办丧事的人也要有去无回。面对苏尔克和曲寒这两人,若是他和苏尔克硬拼也不会落下风,可其他人……
      沈怀珀进退两难,面上却未露波澜,若真的要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胜算,如此想着他不由握住了藏在袖间的墨颠,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却听屋外传来了厮杀声。一声巨响之后只见后门被人一脚踹开,忽然窜入屋里的风让火盆里的火星一下又跳了起来。
      沈怀珀回过头时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站在门口的人竟是与自己出现在屠狼会时易容的形貌一模一样,甚至手中还拿着自己往日里常用却近日不见下落的紫萝怨。
      “苏尔克,你要找的是我,放了其他人。”那人不卑不亢的话语几乎让沈怀珀一刻便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呵,来得当真及时。”苏尔克抬眼看了一眼来者笑起来,当即收了刀,挥了挥手,屋外埋伏的便涌了进来,将来者团团围住。
      见他也没有负隅顽抗的意思,苏尔克便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好,既然你拿出了诚意,人我自是会放的,也请鸿雁你跟我走一遭。”
      眼见其他人暂时脱了危局,来人也算是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僵在屋中的沈怀珀,平静说道:“走吧,此地有我无妨。”
      第一反应过来的是范知恩,即刻将那方才被苏尔克挟持的人拉到身边,喊了一声撤,默默往方才那来者开出的一条血路上退。才走了两步却见沈怀珀还愣在原地,他赶忙说了声:“掌柜的你这是被吓傻了么,快随我走吧,弄了个闹剧让你笑话了。”
      回过神来的沈怀珀又看了一眼那被团团围住的人,却听他在对自己说:“让你们走便走,大男人婆婆妈妈什么?”那一刻沈怀珀只觉得心口被人凿了一下,他曾斥责唐靖的话,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尚来不及回答,他便觉得被人狠狠拽了一下,范知恩几乎是用拖的将他带出了屋子。
      仿佛一下大脑都空白了,沈怀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混在人群里逃出来的。但他自打那闯入者看自己第一眼起,他便知道,那是唐靖,可他为什么会以那样的打扮在那个时间出现,沈怀珀着实不知。所有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是没有去过狼牙监牢,唐靖这跟着苏尔克一走,要面对什么,沈怀珀不敢再往下想。撤离路上那一地的血彻底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喘不过气来。分明早就说好有意外莫停留,为何事到如今却是自己犹豫了?沈怀珀来不及细想这些,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待其他义庄的人都各自散去,范知恩方带着沈怀珀潜回了先前找好的联络点。沈怀瑛一见兄长这般失魂落魄地回来,即刻站起身,尚未开口却听沈怀珀在问:“怀瑛,唐靖那里为何会有我的易容?”
      “大年夜时候他随我下去添置吃食时,对我说那时你双目受创,他该为你做些什么。他让我为他准备易容,也好以你的名头多出去走动,拉开时间差,免得太多双眼睛盯着你的书院。”沈怀瑛说着又看了一眼兄长沉下的面色,猜到几分,“莫非……”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知道么,他为了替我解围扮作我的模样被苏尔克擒住了!”沈怀珀猛地站起来,也不顾没卸去易容,便这么带着几分怒气望向站着的沈怀瑛和范知恩,又道,“还有你,范知恩我何时让你告诉唐靖我计划的!我早就有拼死一战的准备,何时要他来搅局了!我不过瞎了两个月,你们倒是一个个都跟唐靖那厮学的会自作主张了!”
      从小到大,沈怀瑛从未见过兄长对自己发脾气,也未料到唐靖会有如此举动,她又看了一眼连头都不敢抬的范知恩,不敢想象若是今日自己不在这,他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不待她开口劝慰,便见沈怀珀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道:“你们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办。”
      “堂主,我……”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让你横着出去!”竭力压着怒气的斥责打断了范知恩的话,沈怀珀又看了一眼他诚惶诚恐的模样补充道,“这几日别去屠狼会,你知道了曲寒的真面目,他不会让你有去屠狼会活着开口的机会,怕是早就将内鬼这个头衔扣在你头上了。”
      “属下知道了。”范知恩战战兢兢接过话,求助地望向沈怀瑛,见她眼色后将本想说的话吞了下去,带着重重顾虑跟着沈怀瑛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沈怀珀一人,他闭目思索了好一会才从原地挪了几步,打了盆水将自己的易容洗去。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他又想起唐靖让自己离开时那神情,有些六神无主。他不用想也知道苏尔克带走唐靖后会对他做些什么,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沈怀珀抚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听见了那牢狱中的哀嚎,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只得徒然握紧了手里的墨颠。
      他一路走走停停,回到书院已是黄昏时分,仿佛是丢了半条魂。沈怀珀忙不迭走进客房里,见当日唐靖送给自己的那块料子被放在了床头,脑海里当即回想起了那句“怀珀,你且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伴你、敬你、爱你”。当时他未在意,而今想来却是只恨自己后知后觉,一阵天昏地暗间一个踉跄拉着那料子一角差点跌过去,叠得规规整整的云纹料子一下便被扯乱,一封信自料子间缓缓飘落在地上。沈怀珀颤巍巍捡起那封信,那并不工整的字迹沈怀珀认得,那是唐靖写给他的。
      怀珀亲启:
      若让你看见这封信,该是我出了点小意外。先说声抱歉,我擅自做了太多决定,你若知道,断不会让我这么做的。莫怪怀瑛姑娘帮我,那是我恳求她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屡屡涉险,却不让别人为你分担。我早就与你说过共担风雨,不能食言。从你失明起,我便决定,有朝一日,你若遇险,那我便是你。只望你依旧是那天际的鸿雁,不惧风雨,安然无恙。
      唐靖字
      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纸,读罢那简短的信沈怀珀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恍然大悟间惊惶地发现他早就决定了这么做。那些天唐靖与他聊过往都是套话,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更像自己,甚至悄然拿走了他的紫萝怨。故而在他出现在那灵堂的一瞬间,沈怀珀才会当真以为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唐靖早就在言语间有所透露,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
      常言道相见恨晚,沈怀珀这时只觉得相知恨晚。他虽是往日也恃宠而骄刁难他,却没真的信唐靖那些誓言,权当是寻常的甜言蜜语,更是万万没料到他可以为自己付出到如此程度。
      已经到嘴边的傻子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过往的一字一句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唐靖究竟做了多少事,沈怀珀觉得自己数都数不过来,越是细想越是害怕。是多久没有这般难受了,仿若心口被一道天雷生生击中,闷得喘不过气来,泪止不住地涌出来。那个人,早在不经意间,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沈怀珀咬着嘴唇将那信紧紧攥在心口道:“唐靖,你当真是胆大包天!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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