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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筹谋 ...

  •   屋前的梅树顺应时令渐渐吐出了芳蕊,沈怀瑛深深闻了一下梅香,轻轻推开了书院的门。今日是正月十六,各行都开始准备着开业,再过几日孩子们也要回书院了。林故渊唐靖两人齐齐站在了屋里,见她进来纷纷点头致意。沈怀瑛缓步走到屋里,放下手里的提篮坐到沈怀珀身前,小心翼翼地准备为他拆下眼前的纱布。
      想着年后小半个月大家都在团聚,各行各业都歇着,该是没什么孩子来打扰沈怀珀养病,沈怀瑛和林故渊商量着便又下了几味药,为他调理眼睛,十几日里皆以纱布蒙着他的双眼静养。一圈一圈拆下的纱布带起屋里众人的期待,待纱布全都取下来,沈怀瑛拿着湿了的布巾轻轻擦了擦沈怀珀的眼睛,望着沾着水滴的睫毛浅浅笑了起来,柔声说道:“哥,你睁开眼睛试试。”
      沈怀珀数日未见光明,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缕光照到他眼里,几乎让他觉得眼睛发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即刻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又眯出一条缝来,模糊了一个多月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沈怀珀极慢地抬头,待眼睛适应过来才彻底睁开。看清屋里众人的时候,他不由心生感慨,却也只是环视片刻后,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有劳你们了,我的眼睛现下无碍了。”
      听他这么说,林故渊和沈怀瑛一起长舒了一口气,屋里其他人凝重的面色也缓和下来。唐靖挤到最前面,眉眼里满是喜悦,扶着沈怀珀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真的都痊愈了么,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看见他的一双眼里只有自己,沈怀珀渐露笑意再次点了点头:“真的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沈怀珀细细看着眼前人,忽而发现了什么,不禁皱起眉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狼狈了,抱歉,让你操劳了。”
      “这有什么要道歉的,你若是去照个镜子,会发现自己也消瘦了。”唐靖一颗悬着的心却未能放下,又殷殷望着沈怀珀。他惊惶地发现,比起沈怀珀痊愈,他心底更希望他的眼睛再伤一阵,至少那样,他能好好地呆在这里,不涉险,不搏命,平平安安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想到这里,他不由说道:“我看你还是再养几日,确认真的没事才好。”
      一旁的沈怀瑛看着唐靖的神情,不由想起了除夕那夜他随自己下楼时所说的话,一时便看透了唐靖的小算盘,不免对这闯入沈怀珀世界的唐门弟子心生敬意,也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呀,唐大哥说得对。哥你再休养几日看看,真的没事我们才能放心。”
      “我知晓了。”沈怀珀带着些许低落点了点头,又望向窗外绽放的梅花说道,“此番,我定会计划周全。”
      范知恩在此时皱着眉推门走入了书院,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中堂,看了一眼唐靖和沈怀珀都在,微微叹了口气道:“方才狼牙在市头的公告栏上贴了征兵榜单,要求十日内各家都出一男丁去风狼外营,十五日后一起从洛阳出发去冀北。我问过我们堂主了,不止风雨镇,蝉鸣林、溪北矿山、南天别院都张贴了一样的公告,怕是开春冀北战局不容乐观才强征民夫,眼下风雨镇各家都慌神了。”
      忽来的消息令沈怀珀收敛了笑意,沉吟片刻问道:“可这若是真的去了,又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呢?若是要救人,那必是十五天后出发之时最为有利。屠狼会可有什么安排?”
      “堂主您也知道,现今我们里面有内鬼,方才会议上各堂主也都遮遮掩掩,未深谈此事,再这样下去怕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范知恩说着不由摇了摇头,“眼下天元堂主身陷囹圄,连和他走得最近的轻云堂主都未多语谈及营救之事,别说去劫民夫了……对了,我看见您和沈姑娘的酒馆也在要送民夫的户头上,且书院和酒楼算作两户人家,要出两个人,我们这边谁去当这个内应?”
      “师叔,酒楼的户头让我去吧。”林故渊收拾好桌上的纱布一脸正色望向众人,“我见过他们强征的场景,有些人家只剩俩相互扶持的老人,他们还会将老爹拖去营里凑人头。那些年长年幼的多半不适应军旅生活,指不定便病倒了,我去还能救几个人。”
      虽林故渊已长得和其他人一般高,可毕竟是比众人小了一辈,沈怀瑛看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故渊你还……”
      “我快十八了,我师父十八时已经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了。那狼牙贼子夺他性命我无法为他报仇,却能将他护佑无辜的遗志继承下去,师叔,便让我去吧。潼关我都能挺过来,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林故渊诚挚地望着沈怀瑛,素来温和的脸上透出几分坚毅。
      那笃定的模样令沈怀瑛一下便想到了岳峥嵘和已经故去的何暄身上那铮铮铁骨,心软了下来,又转过头征询地看了一眼沈怀珀,见到他默许的目光便也缓缓点了点头:“此去非是儿戏,你务必小心,否则我无法向岳将军交代。”
      “嗯,我回去亲自和岳大哥说,他不会反对的。过去那些日子都是他护着我,而今天他一臂已瑕,此次狼牙营地便由我代他去。”早就料到岳峥嵘会反对,林故渊还是面不改色地说给旁人听着。这些时日在沈怀珀身边耳濡目染后他方发现,除了自己执意守候的那一个人,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
      “故渊果真是长大了。”计上心头的沈怀珀缓缓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站起身来,“我这边谁去我还要思量一阵。十五天,要抓紧了,你们先回去为故渊准备吧。”
      沈怀珀说着走到院子里,仰起头看着天井上方那一小块天幕,目光变得分外旷远,也不知何时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天暖了,鸿雁该飞回来了。”
      双关之语让堂内众人都为之一振。唐靖静静看着沈怀珀挺立的背影,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所认识的鸿雁回来了,可不知为何跳起的眼皮让他分外不安。书院里究竟是谁去当内应,尚未有定数,以他对沈怀珀的了解,他绝不是没有想好才缄口不语的。
      待其他人离去后,沈怀珀也未说什么打算,只静静坐在案前,复习着生疏了好些时日的书法,凝于笔尖的目光里却夹杂着锋芒。寻思着他方才的话,唐靖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趁着沈怀珀不注意便默默转过身走进屋里有了自己的打算。上一次的意外已经足以让他后怕,他不允许再有什么枝节的事发生在这个人身上。
      未注意到唐靖种种心思的沈怀珀凝神于笔墨,写完一幅字后细细端详着笔法,看着似是与往日无异才放下心来。再抬起头时窗外春光正好,一时众多吟咏春色的句子涌上心头,他缓缓舒了口气道:“唐靖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难得的主动邀约却是未有回应,沈怀珀回过头这才发现唐靖不知何时已经走开,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他收好纸笔站起身走入了屋里,正见唐靖在整理铺盖准备往客房搬,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唐靖见他进来赶忙搬着铺盖让出一条路来,低头轻声道:“那日你说互相有个照应让我住过来的,现在小沈先生眼睛好了,天气也慢慢回暖了,我便搬回去了罢。”
      见唐靖说话时那诚恳又带了几分委屈的样子,沈怀珀倒不知如何接话了。视线掠过眼前人望向空了一半的床铺,他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愣了好一会道:“这屋子是我的,我何时让你回去了?”
      “不不不,怀珀我……”猜到他会挽留自己,可沈怀珀红了的耳尖还是让唐靖心头一热,眼见他瞪了自己一眼,便识相地闭了嘴,忙不迭点头转身将铺盖放回去,恭恭敬敬地铺好,还不忘调笑了句,“小沈先生还没过门我就这么……”
      “那你是准备吃干抹净就跑么?自己做了混账事情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抬杠。”沈怀珀彻底红了脸,又瞪了一眼唐靖补充道,“你信不信我今天在院子里把你打成重伤。”
      “好好好,不说了,小沈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随我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这些天外面怎么样了。”
      捕捉到他话语间低垂下的眼,唐靖不假思索便拉住了沈怀珀的手,随他一起出了门。早春的风还是带着些凛冽,吐蕊的寒梅将冷香送到了天地各处,似是在预示着来日的草木欣荣。只是,也只有草木能欣荣了,人非草木,风雨镇上挨家挨户都因征兵之事被叹息与落泪包围,连往日活蹦乱跳的孩子们今日也少了几分生气。
      沈怀珀看着这一切,只觉扑面而来的风冷到了心里,不免握紧了唐靖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时至今日沈怀珀终是在他面前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绪,微敛的眉目正说明了他的心事。唐靖猜得到,此番突然的征兵确实打乱了沈怀珀原有的计划,只是怕旁人担心才一直未显露自己的忧虑。这局势,是一天比一天险恶了。
      两人在镇上走了一圈便开始往回走,沈怀珀的眉头是越发深锁了,行至自己书院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瞥见书院外墙屋檐下生出了几个嫩芽。唐靖顺着他目光望过去,惊觉那是自己去年不小心损坏花草的地方,不想这半年过去,竟是又有新芽了。倘若放在往日,沈怀珀定会为此惊喜,只是现在有太多压在他心上,令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走进了屋里,只剩唐靖呆呆盯着那看似柔弱的嫩芽。他不禁想到,若是那日自己没有弄坏沈怀珀的花草,他二人就此擦肩而过,又会是怎样的际遇?
      怕是这一生,不会和家国天下扯上关系吧。唐靖想着,抬头看着屋里那将半条性命都交给天下的人,心头五味杂陈。
      回书院的沈怀珀几乎偏执地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唐靖猜着他约摸在思量对策,便未去打搅。直至吃晚饭时沈怀珀才走了出来,稍稍吃了些东西便在书信上匆匆写了些什么。唐靖看在眼里也是分外心疼,待得天都黑下来,赶忙念叨着他大病初愈不能操劳便拉着人回了备好了热水的卧房,一番洗漱之后塞进了被窝。
      遇见沈怀珀之前,唐靖从未想过,素来独来独往只想有个安居之地的自己,也会有一天因一个人而绊住。正如初识时沈怀珀所说的那样,他是个独善其身的人,也与他一起做起了兼济天下的事。他虽是无亲无故,也一向稳中求胜,不敢有一丝闪失,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除了自己,大概不会再有人惦念他,若是哪一天真的死了,怕是在这世上再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沈怀珀不同,他素来险中求胜,看淡生死屡出奇策的同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倾慕于这样一个人,便让唐靖一颗心成了那风雨前港边的归舟,一面有种即将归家的安定,一面又被笼罩在山雨欲来的阴影里。
      唐靖如是想着,小心翼翼解了沈怀珀的发带,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着那双恢复顾盼神飞的眼睛,似是一刻便陷了进去,忘记了过往种种风险。他只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四目相对看着他了。看着映在他眼瞳里自己的模样,唐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一个多月来的憔悴,只觉得这些天的奔波与照顾不是白费,心满意足地将人揽在怀里喃喃道:“久违了,我的小沈先生。”
      “有劳了。”会意到那句久违里的心酸,沈怀珀笑着枕在唐靖肩上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若有所思地笑道,“是我太长时间没看得清你的脸么?怎么这会儿觉得你长得越来越顺眼了?”
      “那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唐靖伸手理了理沈怀珀的头发,低头抵着他的额头闭上了眼睛,“毕竟,小沈先生在我心里不仅声音好听,人也是极好看的,让人甘愿拜倒在你一袭墨衫之下。”
      “我倒觉得,你拜倒在一把墨颠之下更合适。”沈怀珀嗤笑了一句后便欲言又止,也如方才唐靖看他一般静静看着唐靖,深邃的眼里多了几分不舍,犹豫着是否要在此时将计划告诉他。
      察觉到那眼中多了的黯然,唐靖心领神会地拉住沈怀珀微凉的手焐在自己双手中问道:“还在担心征夫的事么?白天沈姑娘说过,你还要静养几日,那民夫队伍里的内应便由我去,狼牙的布防、换岗回头我都为你探查回来,后方需要你坐镇。”
      “可我更担心的不是征夫而是内鬼。此番除了故渊以外谁去当内应再容我想想,你且先休息。”沈怀珀说着避过唐靖的眼神,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叹了口气。
      “小沈先生不睡我也是孤枕难眠哟。”唐靖撇了撇嘴,看着沈怀珀心念一转,低头吻了一下那带着墨香的手指,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不如这样,此番狼牙还是我去,但我要先向堂主预支报酬。”
      “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你。”
      不拖泥带水的一个字让沈怀珀愣了一刻,回过神来时,便已被唐靖托着后脑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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