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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变故 ...

  •   太原一行前前后后用去了十天,书院里未开课,孩子们都有些懈怠。沈怀珀握着手里的书卷难得没有和娃儿们较真,可他轻敛的眉头却让坐在书院后的唐靖有些不放心。待到下午孩子们回家后,沈怀珀便披着御寒的斗篷去了沈怀瑛的酒馆。
      虽是有阳光,可寒风依旧刺骨。在沈怀珀外出的几日里,谷里的师妹谢辞衣带着谷中其他同门对沈家兄妹的挂念来寻访二人,正住在沈怀瑛的酒馆里。岳峥嵘本想着趁此机会让谢辞衣带林故渊回万花谷,也不知那倔强的孩子现在可否愿意离开岳峥嵘。沈怀珀想着走到了酒楼门口,轻轻推开门口防寒的布帘,屋里的火盆便将暖意带到了他周身。
      尚不是用膳的时间,酒楼里没其他人,谢辞衣正拿着几卷画和沈怀瑛讨教:“索师兄过世前让我把这幅画带来给沈师兄,说是来不及完成当年和他的斗画之约了。还有几幅是昕然师姐去雎阳前特地为索师兄寻得的,后来师姐去了,师兄睹物思人,弥留之际说你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让我带来,告诫你切莫和他一般因故人离世而太过神伤。”
      “我……”沈怀瑛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落单的龙凤配,苦笑着摇了摇头,“何大哥不会希望看见我沉湎过去,明天还长着呢,不是么?”
      双生连心,沈怀珀看得出妹妹正一点点从往事里走出来,心下多了些宽慰,走到桌旁坐下,打开了一个个卷轴:“索师兄有心了,辛苦辞衣师妹大冬天的走了一趟。斗画之约我怕是也完不成了,这些年心性越发浮躁,提起笔来早没了早些年的兴致了。”
      “沈师兄哪的话,我看你而今的戾气可比下山时少了好些。说不定师父让我给你带的药以后你就用不上了。”谢辞衣抬头端详了一阵来者,声音里带了些雀跃,“也许再过阵子,我认识的沈师兄就回来了。我后天启程回去后一定告诉其他人,好让师父放心。”
      “有劳师妹了。”沈怀珀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眼自窗子照进来的阳光,也觉得心间仿佛也敞亮了些,“这次怎么走得这么急?”
      谢辞衣理了理滑落眉间的头发轻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收到林锦师兄的信,雎阳不是被官军收回来了么,现下他定居在雎阳城里,得知我这次下山,也让我去一趟,再过一个多月要过年了,他新做了些机甲小玩意儿让我替他带回谷里给师弟师妹玩。”
      “那故渊……”沈怀瑛望着厨房里忙活的少年欲言又止。
      循着沈怀瑛的目光望去,谢辞衣的语气里未有什么遗憾:“那孩子死活不肯跟我去谷里,也罢了。对了沈师姐,言谈间我发现那孩子学医的天分不错,似乎还特别热衷解毒,对毒理的认知超过了旁人,兴许再在外面多走走多看看成长得更快。”
      “那便好……”
      “我先去收拾东西,你们慢慢聊。”谢辞衣说着站起身走回了二楼的客房里,只余兄妹二人坐在大堂里。
      早年沈氏兄妹的长相本是极为相像的,只是而后的各自际遇令沈怀珀眉目里原本的儒雅变作抹不去的阴霾乖戾,而沈怀瑛则添了仁慈温情。沈怀珀看着自家妹子只觉得几日不见她似乎比之前多了些憔悴,莫不是因为……
      思索了一番,沈怀珀还是松了口,有些歉疚地对自家妹子说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范知恩那小子,曾经只身去找那日轻薄你的狼牙为你出气。后来他加入了屠狼会,就在镇外河对面的蝉鸣林里。他害怕频频出现在你身边又会拖累你被狼牙军注意,便拜托我多照看你。”
      “哥哥你说什么?范大哥他?”
      妹子惊讶的反应当即证实了沈怀珀心中所想:“其实他一直在不远的地方守着你。抱歉,我本担心他不能好好护你便在你二人间横加阻拦,目前再看,可能是我将你护得太好了,也许该给那小子一次机会。”
      沈怀珀望着自家妹子的眼里满是兄长的慈爱,他伸手抚了抚沈怀瑛的长发,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我家妹子早就成人了不是么?等你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找个机会和他说说你和鸿雁之间的联系吧。”
      “哥……”儿时众多记忆自沈怀瑛脑海里清晰起来。他们虽是双生,彼此年纪相近,可二十多年的相伴里自己的确是在沈怀珀的羽翼下安居的。此刻他带着几分失落的表情让她也有几分心疼,哥哥所想为何,她又何尝不知?
      太熟悉沈怀瑛这时的表情,沈怀珀将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里,笑起来:“怎么这个表情,我不给你们添乱你不应该高兴么?你若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的人,便去。他若是欺负你,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谢谢……”兄妹间鲜少说的谢字现在却在沈怀瑛心间格外有分量。沈怀珀笑着站起身,回头正见唐靖拿着一封信进来。瞥见信封上的花纹,他当即收敛了笑意,披上斗篷和唐靖一起走了出去。
      打开那封只有寥寥数字的信,沈怀珀的眉头当即又敛了几分。他合上信纸塞进怀里,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溪北矿山劫粮草被埋伏了,如今屠狼会的一举一动,怕是都在狼牙的眼里。那日你虽杀了作画之人,可和萱和天元的画像已经贴满了整个洛阳,必是又在什么时候被盯上了。赵老板娘那的茶馆也不安全了。轻云的信上说,天元已经没消息三天了……但愿他……”
      “那……关于内鬼,你有什么想法?”唐靖寻思着他的话又加快了脚步,跟紧了沈怀珀。
      “我得设计将他引出了,在苏尔克抓到我的破绽之前。今夜有一批武器经过东都近郊,子楚玉想去探一探虚实,其他人因顾忌内鬼未敢有动作,也许我该冒个险抛个鱼饵出去。”沈怀珀说着缓缓攥紧拳头,平素的语气越发阴冷起来。他抬头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只觉前路更加艰险。
      唐靖伸出手拍了拍沈怀珀的肩膀,沉默了半晌还是缓缓开口劝慰:“可我觉得,正是这种时候,你该避其锋芒。”
      “我说你堂堂唐家堡逆斩堂的弟子,也做了不少杀人的营生,怎么做起事来这么畏首畏尾?”沈怀珀转过头看着身侧面带忧虑的人,难得语气里没有讽意。
      “正是因为生死看多了,我才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以往出任务的时候都会缜密谋划。藏锋方能长存,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可我能藏到何处去?苏尔克意在将我揪出来,我若独善其身,又会有多少替死鬼?”沈怀珀说着失落地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正是因为我早已在这修罗路上,我才更不愿意看到有人因我而受到牵连。放心吧,晚上的事情我有计划。”
      可你是否知道,你若有差池,以后我的每一步,都是走在修罗场?唐靖看着沈怀珀那被夕阳染红宛如浴血的背影默默想着。素常的敏锐让他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视的重要线索,一时却又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只能静静地跟在沈怀珀的身后。

      严冬的长夜总是来得早些。沈怀珀又看了一眼铜镜中带上易容的自己,悄无声息地吹灭屋中的蜡烛走出了书院。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屋外呼啸的寒风将他墨色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而他身后跟随着一个坚毅的身影。
      按照到手的情报,运送兵器的人马该在半个时辰后途经此地,藏身暗处的沈怀珀看着子楚玉带着蝉鸣林分舵的人在一刻之后亦来到了附近。对于劫取狼牙军这件事,他们屠狼会的人做得太过熟悉了。待布置妥当未过多久,便见狼牙军人马来到了屠狼会埋伏的地方。
      兵贵神速,尖锐的鸣镝刺乱了狼牙军人马前进的节奏,一时刀兵声四起,飞溅而出的鲜血染污了狼牙的军旗。趁其不备出现在前路的埋伏在狼牙头领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了局势,胜负分明时自狼牙军伤口涌出的鲜血尚冒着热气。
      本意在探虚实的人却是截获了大量兵器。若是这些兵器能到河北义军手里也是幸事,子楚玉虽是这么想着却也不敢冒险在此时停下清点战利品,当即命人带着军械撤退,却不想东南角已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狼牙此行果然是有备而来,藏在另一边的埋伏当即追了过来。眼看着扑了屠狼会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火把上跳动的光照得屠狼会人心惶惶,而那领兵之人正是前些日子劫粮草的时候带领伏兵而来的人。
      “有诈,速退!”早留好退路的子楚玉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却有两名手下已经落在了狼牙军的包围圈里,闪着寒芒的刀锋眼看便要夺了其中一人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刀下之人被子母爪猛地往后拖了十数尺,尚未站稳便见黑暗之中有个火折子被抛到了自己身后三尺远的地方。早一步藏好的一排干草瞬时被点燃,冲天的火光顿时窜了起来,宛如一道吞噬生命的墙壁生生将两拨人马拉开了距离。
      呼啸的西北风助长了火势,一时拖住了狼牙军的步子。快雪时晴的气劲夹带着急促的声音自另一个方位传来:“你们走,我断后。”
      “鸿雁!”意料之外的援军令子楚玉为之一振,危急之下却也只是说了最简单的一句多谢后便匆匆而去。
      一声哀嚎自火幕后传出,眨眼间便见狼牙军为首的头领被滑翔而过的蝠翼上的唐门带走,在浓烈的黑烟下一转眼便消失在狼牙军众人的视线里。唐靖牢牢提着手里的线索赶赴约定的地方,如刀一般割在脸上的风却似乎在催促着他再快些。
      退至汇合地点的沈怀珀待那狼牙首领一落地便封住了他周身几处大穴,一支玉笔抵在他项间问道:“谁给你们的消息?”
      “壮士饶命啊!”被擒的人眼珠一转当即号哭着求饶,“这都是苏大人的命令,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么?看样子是要我们帮你记起些什么。”唐靖说着冷不丁取出一枚暗器,在他肩窝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自伤口奔涌而出,狼牙首领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这位壮士容我再想想……大概从……”
      “小心!”被子楚玉派回协助的范知恩赶到之时正见那狼牙首领面上一副思索的样子,手却是摸到了腰间在寻找什么。察觉到不对的人赶忙喊了起来,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狼牙首领极快地打开一个瓷瓶,泼在了沈怀珀身上。
      一股诡异的香味弥漫开来,转眼间沈怀珀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仰去。狼牙首领瞅准机会便跑了出去。意外之变令唐靖措手不及,慌忙拉住失去知觉的人,下一秒便是追命箭起,洞穿了那狼牙首领的胸膛。
      “鸿雁!”唐靖焦急地喊了两声还是未得对方反应,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衣袖上沾染的血迹仿若一点点火焰,令他倍感煎熬。此刻他终于记起忽略了什么,那日劫粮草之后沈怀珀染上的异香前些日子又消失了,而今想起来,必定和此事有所关联,只是,又迟了一步。唐靖只恨自己的大意,一拳狠狠捶在地上。
      “现在怎么办?”忽生的变故令范知恩也不知所措。
      “先走!”唐靖匆匆抱起不省人事的人赶赴先前为防变故租下的另一间郊外小屋,一脚踹开屋门摸黑将人放在床上后,跟在其后的范知恩点了屋里的灯。幽幽烛火下只见沈怀珀双眼紧闭,一摸额头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发起了高烧。
      唐靖扣着沈怀珀的手腕测了下脉相后马上说道:“范少侠,烦请你速去风雨镇的酒楼将沈掌柜请来。”
      “沈姑娘……”听到她的名字范知恩一下便迟疑了,他皱眉思索了片刻道,“你们不能把她拖下水,我去帮你们找别的大夫。”
      “都什么时候了!你真没发现他是谁么?”唐靖说着揭开了沈怀珀面上的易容又拿下了自己的独当一面,“快去找她说邻村的子瑜妹子病了,请她速来,沈姑娘会明白的。”
      “这……你们”
      看着错愕的范知恩唐靖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又催促了一遍:“你若再不去,回头他们兄妹俩都有性命之忧。”
      范知恩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当即出了门。心悬在嗓子眼的唐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参片压在了沈怀珀舌根下,打来一盆热水为他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水。现在看沈怀珀的表现该是中了毒,可究竟是什么毒却不得而知。他不省人事一阵阵发着虚汗,令唐靖坐立不安,他紧紧抓着沈怀珀的手,从未这么害怕过。
      沈怀瑛风尘仆仆带着药箱赶来时唐靖只觉得过了很久。范知恩在路上已经将经过告知了大夫,沈怀瑛一进屋便将二人请出了屋子,细细查了沈怀珀的脉相与症状后,开始谨慎地下针。
      屋外的唐靖不敢去打扰沈怀瑛救人,却又放心不下沈怀珀,在大堂里来来回回走着。屋里摇曳不定的烛光让他更惴惴不安,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为沈怀珀祈求平安。
      紧闭的屋门在一个时辰之后方缓缓打开,走出屋门的沈怀瑛已经换上了沈怀珀的衣物。此情此景让唐靖的心里更加沉重,随即问道:“小沈先生怎么样了?”
      沈怀瑛有些抱歉地看着唐靖,低声说了句:“我哥醒了,只是那毒来得霸道我无法完全驱除,眼下哥哥他……双目失明了……”
      “什么?”晴天霹雳是什么感觉,此刻唐靖算是真的领悟到了。
      他愣在原地只希望自己听错了,握紧的拳头怎么也松不开:“我该拦住他这次行动的……”
      “事态紧急,莫再耽误了,苏尔克必会去书院堵我。范知恩你马上带着怀瑛去书院,她的安全,交给你了。”屋里传出的声音虽是虚弱,却将话说得不容置喙。范知恩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期许护着沈怀瑛出了门。
      “怀珀……”唐靖冲进屋里便见床边弃置的纱布上皆是黑血,换了沈怀瑛衣服的人正靠在床沿低头坐着,一双以往顾盼神飞的眼现在已被纱布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唐靖坐在床边,颤巍巍伸出手来抚摸着沈怀珀苍白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沈怀珀尚未适应被黑暗笼罩,他循声抬起头,摸索着拉住了唐靖的手,勉强的笑意里藏不住落寞:“唐靖,我没事。带我回怀瑛的酒楼吧,有些事情要从长计议了。”
      唐靖沉默地点了点头,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沈怀珀身上,将人横抱在怀里趁着夜色踏上了回风雨镇的路。沈坏珀的烧还没退,夜风吹得他有些头疼。他试着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只得垂下头靠在唐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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