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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教坊【修】 ...


  •   陈仪真又问了几句,便放柳雨霖先走,汴京城的上元注定是个不眠夜,她忽而觉得肚子里有些空,便下楼找些瓜果来吃,谁想刚到层梯转角,便遇上了一个白衣男子。

      只见那少年男子皮肤白皙,面容俊美异常,却又棱角分明,长身玉立于楼梯之下,气质出尘绝世,既有少年未褪的稚气,又不乏成年男子的稳重之态,正仰首看着陈仪真,眼中似有明星闪动,正是秀州刺史向宗良。

      偶然遇见这么一位玉树临风的儿郎,任谁也不免多看几眼,陈仪真仗着自己是男儿妆束,与他对视了几眼,直到发觉自己面色微红,才急忙下得楼来。向宗良却是要上楼,二人擦肩而过,他的气息如春风拂面一般扑来,连陈仪真鬓角的碎发也随着微动了动,只那一瞬间,她忽的有丝心乱的感觉,正欲赶紧走开,却听他道:

      “公子请留步。”

      她闻言转身,向宗良的眼睛在她胸前墨玉玉锁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哪里见过这玉锁的图案,却又想不起来,只好抬眼浅笑:

      “是我认错了,抱歉。”

      陈仪真浅笑一声,示意他无碍,向宗良上楼之后,直奔陈仪真所在的雅间,却被告知陈仪真方才离开,等再转身,她已然踏出清平司的大门,消失在人海之中。

      向宗良与王诜还算交好,知晓王诜与陈家的关系,也知道王诜今夜未出席夜宴,正是为了迎接陈仪真的到来,故而赵颢在宣德楼告知他陈希亮之事,他当下便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或许陈仪真便是赵颢口中等待已久的良机,那个威胁到新党地位的良机。

      向宗良遇到匆匆赶回宣德门的王雱,说教坊中有位陈小娘子女扮男装,指点他张敏舒与同僚台上争艳之事,又见王诜与李评在一处论画,改日再去接他师妹,他先时听王诜说过,这位陈娘子受教于苏轼,尤其擅长音律,只怕就是在清平司与王雱交谈之人,谁想深夜造访清平司,却与她擦肩而过,实在是好生遗憾。

      宣德门之事结果未定,赵颢此人心思缜密,既然选中了陈仪真,必会以她大做文章,借此攻击新党,此事处理不好,危害新党基业也说不准。王雱、吕惠卿等处事激进,为变法可以毫无底线,绝不可向其提起此事,免得陈希亮之事冤上加冤。王诜为人风流倜傥,交友众多,一旦让李评得知,便是让官家得知,到时候赵官家为了维护新党权威,不动声色压下陈希亮之事,只能助长新党骄躁虚浮之气,也是不妥。

      思来想去,也只好自己先找到这陈小娘子,再做打算不迟,只是汴京城中大街小巷,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找起人来,实在是不易。

      好在向宗良箫吹得极好,这陈娘子听闻又是个喜音律的,向宗良叫随从弄了只画船,停在汴河当心,此处离清平司不远,河对岸的会仙楼乃是汴京城第一大酒楼,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向宗良取下随身的长箫,望着对岸灯火缓缓吹了起来。

      他生为高门子弟,虽说衣食无忧,却免不了眼见朝堂之争尔虞我诈,再加上皇后内弟这一身份特殊,少有顺应本心之时,箫声虽好,清雅中却似带着些愁闷心事,晚风习习而来,夜晚静谧,汴河岸边景色甚好,叫人听了如痴如醉,难以忘怀。

      可巧陈仪真已然换了女装,独坐在会仙楼上饮酒,她本是倚在窗边望月,夜色撩人,前路如何却不可期知,本有感怀之意,对岸河上箫声一起,更撩拨起她几番心事,便趁着皎皎月光眺望而去,那画船上的公子风度翩翩,眉眼间俱是俊朗之意,竟是方才在清平司遇见之人,听这箫声,便知此人于五音方面造诣极高,于是拿起袖中玉笛,一并吹了起来。

      向宗良顺着笛声瞧去,楼上那个粉妆玉砌一般的少女,便落入了他的眼里。这绝佳的箫声笛声自然是引得众多路人驻足,众人只觉笛声婉转清扬,箫声呜咽清幽,甚是相得益彰,笛声愈发上扬,与箫声相和,更是惹得整个曲子情致悠扬,不见了独箫初时愁闷之意。

      一曲终了后,向宗良回到画船船舱,忙差人备下花篮花笺,送到会仙楼中,并再三叮嘱侍从,要请那小娘子的墨宝。

      谁想侍从不久返回,却对向宗良道:“那小娘子不肯答复衙内的花笺,除非衙内亲自过去。”

      陈仪真淡然坐在桌前,取下篮上花笺,只见那花笺由澄心堂纸制成,触感坚洁如玉,笺上一行遒劲的小字:

      新月画帘才卷,天际笛声起。

      吟诗作对与她而言并非难事,只是方才那位公子世所难遇,打从第一眼看他,陈仪真便知晓,这类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君,是她心头最好,不如趁此一见。

      茶博士已然送向宗良上楼,越往上走,却越是冷清,陈仪真所在的房门外挂着一块新匾,上书“志清阁”三字,向宗良敲了敲阁门,道:

      “在下向宗良,求见小娘子。”

      “进来。”

      房内的声音轻柔而随和,向宗良推门而入,只见桌上摆放着一副注碗、两副茶盏、四只水菜碗、五片果菜碟,俱是会仙楼中最精致的物件,那佳人正坐在窗台之上,远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缓缓道:

      “汴京城果然是国朝帝都,举目之间青楼画阁,金翠耀目,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汴京城中世家子弟的名号,陈仪真先时都了解过,她踱步至向宗良面前,淡声道:“衙内原来是圣人娘娘内弟,无怪有如此风度。”

      向宗良未料得这女子知晓他身份,陈仪真此时身着鹅黄色对襟刺绣窄裙,周身装饰简单而素雅,竟是隐见国色之意,向宗良回过神,对她揖了揖道:

      “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陈仪真浅笑道:“我姓陈。”

      上元之夜,才子佳人独处一室,本应是佳话一段,向宗良并非未初次与女子独处,在她面前却忽而紧张,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先时来往过这会仙楼,此处原先不叫志清阁罢?”

      陈仪真只道:“临深使人志清,登高使人意远,这间屋舍原先名字太俗,我叫人改了。”

      这一层楼上都未见其他客人,会仙楼名声在外,何时不是人们为患,更何况上元之时,向宗良不由问道:“小娘子是包下了整个楼层么?”

      “今夜人多,不如包场落得清静。”

      她说得轻巧,若非财力雄厚,寻常人断不会如此为之,毕竟包场这样的奢侈举动太过瞩目,权贵们一个不小心被御史弹劾,可不算是小事,向宗良沉着笑道:

      “小娘子出手阔绰,非在下能比。”

      陈仪真俯身拿过花笺,归于向宗良手上,一双凤目宛如新月,缓缓道:

      “层梯影转月半,尘世夜漫漫,向衙内,妾身这句对得可满意否?”

      她这句对得极好,向宗良立时惊为天人,连着道了几声“好句”,又听陈仪真道:“一日之内相见两次,到底是你我有缘,还是向衙内故意为之?”

      向宗良大费周章只为见得她面,倒也不必隐藏:“陈小娘子可是晋卿旧识?”

      “是。”

      “那我便没找错人。”

      向宗良的神色忽而严肃起来,道:“我知道你来汴京城的目的,你祖父遭人弹劾蒙冤而死,若想翻案,须得好生筹谋,切勿轻举妄动。”

      陈仪真只问道:“衙内是新党还是旧党?”

      “新党。”向宗良如实道。

      “那我们便没得谈。”

      向宗良见陈仪真一幅请他离开的姿态,连忙道:“岐王殿下乃是官家御弟,他若真心相助,在官家面前明言为你祖父追赠便是,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要激起新旧党争,小娘子万别信他!”

      陈仪真浅浅一笑:“谁说我要依靠岐王?”

      “小娘子且听我说,我虽是新党,却乐意见到小娘子为祖父平反,以正朝堂之风。”

      向宗良言辞恳切,生怕她不信自己,又道:“小娘子不知,今日宣德门前,王安石因下马一事被内侍所辱,官家必会维护王安石与新党声望,娘子若此时对新党不利,实非良机。”

      “谁说要对新党不利?我一个女子能做些什么,向衙内,你可是太看得起我了。”

      陈仪真淡然问道:“虽不晓得衙内如何寻到我,衙内苦心寻得妾身,便是为了这一番话么?”

      “若非如此,难道是为了趁此良辰与娘子独处,坏娘子名声么?”

      向宗良方调笑了一番,连忙又正色对陈仪真揖首:“唐突之意,还请小娘子莫怪。”

      “无他。”

      陈仪真虽喜这少年,却懂得分寸,垂首道:“夜深了,妾身先回客栈,衙内请自便。”

      她莲步轻移,刚刚出了志清阁,向宗良忽而想起还未问她名字,急忙道:“小娘子还未告知在下芳名。”

      只见她蓦然回首,双眸之中似星辰银河流动,浅声道出“陈仪真”三字。

      只那一瞬,周遭万物在他眼中骤然化为虚无,那近在咫尺却又如隔云端的美人,变幻为一卷细腻的工笔画,在他心间永不褪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入教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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