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水牢 ...
-
谁指迷途,谁种因果?
件件桩桩,历历在目。
摘星浑身抖的厉害,双眼慌得发直。泪水如洪,十指颤颤,双手欲攀高座人。
奈何陆琢依旧指着摘星额心:“姜越大将军之死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你问的还不够吗?”殿门外,一声怒喝振聋发聩,青蜁姬携风而来,腰配燕尾断水剑,步伐挟带杀机与怒气,剑锋直指结发人,斥声道:“一个姜越,你还要问到何时?”
倩身如玉是她,怒发冲冠是她,情缘一斩两断,眼中无爱亦无恨,只剩哀凉。
陆琢登云起身,板直如松,不怒不愤,面色如常,探出二指夹住断水剑,指尖发力,硬生生地将另一头的青蜁姬震松了手。
二人皆衣帽端正,容貌无瑕,彼此相视唯有咫尺,却远如天涯。
青蜁姬将摘星护在怀中,女儿受惊她心痛及心恨,眼如豺狼般冷笑:“为了一个男人,如此逼迫自己的女儿,甚至不惜动手打她,这就是我的夫君?”
陆琢眼眸低垂,忽而一声笑:“这可是你多年一直未曾吐的话?”
青蜁姬上前半步张开双臂,挡住摘星恐伤及她分毫。她袖摆宽大,紫色云雾栩栩如真,其心好似此刻袖上阴云。
“不错。”
一滴眼泪落下,滑至青蜁姬的下巴,停留片刻。就好似这多年来的相伴相守,就好似这么多年来的痛快哀愁,最终还是没有留恋般滴落,滴落在她那金线缠绣碧丝蝶羽的鞋面上。
虽说绣工精湛,色泽艳丽,可花样是过时了些。
那是她刚嫁进天宫的时候,娘家的绣娘给她做的。只因跨火盆时陆琢瞥见了,说她穿这个花样好看,她便让下人把所有的鞋子都换成了碧丝蝶羽的花样。
而这花样一穿,就是二十四年。
“你不必苦苦追问,这一切摘星全然不知,都是我做的!你若要怪要罚要杀皆可,是我杀了他不错,看你如今痛苦,我便满足了!”
这其中几分真假?已不重要。
真也是真,假也是真。青蜁姬一张嘴,已然定下。
摘星躲在青蜁姬身后,意欲摇头,却被青蜁姬紧紧按住。此刻最痛苦之时,青蜁姬又说道:“这些年你恨极了我,我也恨极了你,这些个虚与委蛇,我已经够了。”
“你疯了。”面对青蜁姬疯狂至此,陆琢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我是疯了,我这些年早就被你和那个贱人给逼疯了!你们两个男人生了断袖,不知廉耻!而我日日被你蒙骗,早就已经疯了!”
青蜁姬指着陆琢怒斥,形如妒妇幽怨深重,一头琳琅珠翠哗啦作响,面色涨红,额头青筋崩起。
声声的泣诉,她的恨,她的怨。
可她越是如此,越显得失败。陆琢的轻视,犹如压死青蜁姬的最后一根毫毛。
她所在乎的,于陆琢眼中毫无重量。
他平静的置身事外,如局外人一般的冷静,甚至应该说是冷漠。
青蜁姬败了,她败得彻底,以至于脚跟不稳,整个人倒了下去。十指扣紧衣角,指缝中渗出鲜血。
“我杀了那个贱人,现在你知道了,杀了我吧,了结一切。”
陆琢没有杀她,青蜁姬如何被带出内殿,池方已不记得了。寂静的大殿中,没有一丝声音,青蜁姬安静地像是一块破抹布,拖着她最重要的女儿。
沉默的陆琢,也未有先前的冷漠,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黯淡无以掩藏,他微微挥手,池方与姜寂静静退出房间。
意料之内的发展,意外之中的结局。一切就像一场始料不及的荒唐闹剧,在结尾的高潮戛然而止。
青蜁姬困禁水牢,非死不得出。
陆琢未曾杀她,二人却已永隔。
池方看向一旁的姜寂,未曾见到想象中胜利的欢愉,也不见一丝兴奋。
大家都知道,这是青蜁姬最好也是最坏的结局。身为长生天宫的妖后,陆琢的发妻,她不能死。可她杀了姜越,伤了长生天宫根基,触犯了不可饶恕的禁忌,陆琢容不得她。
水牢为何地?是长生天宫的最底层,终日不见光亮。那里水深不见底,由暗河引入,冰凉刺骨。
而被困在那里的人呢?以玄铁铸锁,捆绑于寒柱之上,每日受黑蛭咬蚀身躯,痛不欲生,直至折磨致死,尸骨化为乌有。
池方搔搔脑袋,无论如何,此事终得落幕。被青蜁姬所救的摘星,若还无醒悟,当真是朽木不可琢。
在门庭外,池方遇见了玖月,她搀扶着摘星,含泪目送青蜁姬。继而转头,含煞的眼睛盯紧池方,仿佛要将浑身怒意,注斥至他身上。
池方只是淡淡一笑接过,长生天宫内的天翻地覆,大戏连台,这才刚刚开幕!
池方这般挑衅,玖月一口银牙气得几乎咬碎,正欲俯身冲来,背后显出一黑影,将其拽住。池方侧目,那人正是陆珁,事已至此,陆珁现身倒不意外,陆珁不赠池方一眼,只将玖月姐妹二人拉了开来,也不知要带到哪儿去。
左右不见姜寂身影,似青蜁姬被拖进水牢后便消失不见,池方眉头微挑,心道有趣。
姜寂看着周围,黑黢黢不见丝毫光亮,这里寒湿入骨,方才入洞,便已是寒毛尽竖,而青蜁姬也将在此地永不见天日。
他手中提着酒,前方步道坑洼,他步子不小,走得却平稳。来至水牢底层,他气息依旧,燃起一盏灯,那灯光灼灼,漆黑中甚是晃眼。
青蜁姬有意错开,姜寂站在一侧,极力去看清。寒水浸没青蜁姬整个身子,唯留头颅漏在水面,脸蛋儿被水冻得煞白,看姜寂转了过来,便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
“我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寒水中黑蛭自四面八方涌来,咬噬她的身子。原本米粒大小的黑水蛭,不多会儿功夫,喝的血红,变得鼓囊囊的。
姜寂身子蹲下,灯笼放置一旁,将备的好酒水,满上两碗,端起一盏一饮而尽,另一碗静置着,他看着青蜁姬说:“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其中你做了什么!你这个贱种,和你爹一样,当初我就不该留你……”黑蛭不断吸食她体内的血液,暗水本就冰凉,青蜁姬此刻更如身坠地狱,身子疼痛难耐,却动弹不得。
姜寂将酒倒进水中:“这一回我代我爹来给你送行。”
“你不敢承认?果然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当年若不是你父亲,我又何至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一切全都是你们父子两人害得我,害得我的女儿!就算我死了,也绝对不会饶过你这个贱种!”
青蜁姬字字铿锵,声音却愈发虚弱,她原本倾尽灵力维系自身,此刻情绪激动就全给姜寂破了,暗水这样的凉,黑蛭又如此凶猛,她坚持不久。
可姜寂又怎能如此容易的饶了她?
端起酒晚,狠狠丢过去,砸在青蜁姬额头,瞬间血水如柱,水里的黑蛭越发疯狂。
“我父亲如何待你,你又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你嫉妒发疯,却要将这一切罪责推诿至我父亲身上,你还要不要脸?”姜寂的声音愈发寒凉,藏在身后的短刃露出锋芒。
青蜁姬看在眼中,嘲讽道:“恼羞成怒?要杀便杀好了。”
当年姜越与陆琢二人所做之事,为世人不齿,她作为一个妻子,在无数流言蜚语当中又是如何艰难度日?
这些年都苦熬来了,有谁还记得她?又何惧于生死!
深吸一口,青蜁姬渐渐挺直身板:“你父亲永远是一个令人羞于启齿的断袖!而你,不过是一个断袖之子!”
“你……”姜寂心底燃起一团怒火,忽而又松了下去,摇头道,“任你百般污蔑,我也信。”
多年前,因一场意外,陆琢失踪数月。长生天宫上下乱作一团,那时陆琢与青蜁姬新婚燕尔,陆琢遇险本就是糟事,奈何她身为女子,可为妻为主,她要替陆琢守住长生天宫,守住他的基业。
那年她幼稚透顶,听信姜越之言,命他去寻陆琢。不足一月,姜越亦消失的无影无踪,此一别竟是整整三年。
她亲力亲为打理天宫上下三年啊。
三年后,二人平安归来,且实力增幅,关系愈加密切,日日黏合。世人皆道二人关系斐然,定是破了龙阳。
青蜁姬不信,直至她亲眼遇见,二人醉酒抱成一团滚在天池之中。那时她已有玖月一女,腹中还有摘星,一时间怒得气血翻涌,以致摘星早产。
自此之后,陆琢与姜越二人才有君臣之分。可夫妻心中缝隙已生,又如何重愈?
每一日,每一次看到姜越,青蜁姬脑海中便都是二人抱成一团的模样。不灭他,心头怒火如何消?自己的名声,多年所受的屈辱,又如何平!
“我杀了他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整个长生天宫!”青蜁姬怒喝,整个水牢为之一震。
唯有姜寂不动,他驳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为一己私欲妄加揣测!我父亲与教主之间何曾有所僭越?二人从来都是君臣相称,不过醉酒倒成一团,你便怀恨至此,是你疯了,是你疯了才对!”
他指着青蜁姬怒骂:“你杀我父亲,无异于斩断教主手足,断的是天宫的根基,灭的是天宫的冲锋,你为的是谁?这一桩桩一遭遭,你自己还不清楚!”
青蜁姬激愤的水花四溅,平静的暗流掀起阵阵涟漪:“我亲眼所见,又哪里是假?便是我一己私心又如何,他姜越陆琢身为断袖,却欺骗于我,我为何不能怨?为何不能怒?那我便是杀了他又如何!”
“你终于都说出来了!”姜寂起身,冷酷却又带着怜悯地看向青蜁姬,“你终于都说出来了。”接着,姜寂开始细数她的所作所为,字字之中都夹杂着嘲讽和愤怒。
先是欺骗摘星,自金家诓来阙蛾蛊虫,再经事由骗姜越服下,又恐蛊毒不够,在其汤药中撒下剧毒,以至于姜越受双重折磨不治而死,死相凄惨难堪!事成之后,将这一切推委至宿无欢身上,因他二人关系不睦,且宿无欢不在天宫之中,算是最易下手。
青蜁姬冷笑,事情揭穿又如何?“你说的不错,一切都是这样。如今我心愿已成,你便是杀了我也好,我也不悔。”
“你以为你做的很好吗?你不过也是一枚棋子,为人利用罢了,青蜁姬我可怜你。”姜寂怜悯地说道,“你所做一切,不过为旁人做了嫁衣……”
“你休想挑拨离间,”青蜁姬高声打断他,“从我这里,除了这些,你什么都别想打听到,这一切就都是我做的。”
不知道为何,此刻看着她,心中真的多了一层不知名的可怜,姜寂问道:“杀了我父亲,你开心吗?”
“开心,我当然开心!”青蜁姬不明所以,依旧狂笑。
姜寂嗤笑一声:“若你真的开心,又何至于躲闪?何至于惶恐?每每见到教主,你又为何害怕?”
青蜁姬合上眼睛:“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姜寂瞧着她,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转身正欲离开,不料青蜁姬在他身后高吼一声:“这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你要报复就报复我好了,不要伤我女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放心,我做事公私分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随着灯火熄灭,水牢回归于黑暗,平静的水面下波流涌动,侧耳听细微的攒动,是黑蛭不停吮吸血液的声响。
走出水牢,面前大亮,甚是晃眼,一切变得不真实。站在门前,姜寂凝望着天上云,思虑片刻后,起身离开。而就在这时,天中闪过一抹亮光,姜寂皱眉,许久未曾露面的宿无欢,从天而降,站在院子中央。他打着扇子,正对着姜寂浅笑,眼神依旧,似将其看穿一般。
“大将军,这是刚从水牢出来?”宿无欢问道。
姜寂摇头:“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大将军了,只是天宫中的一个闲散人士。倒是护法祭司,这些时日不见,如今如此突然地回来,所为何事?”
宿无欢指着姜寂腰间的金环,眉眼含笑地说道:“大将军真会说笑,将军令尚在你手,你说你不是大将军,那还能是谁?”
姜寂低头一看,眉头紧蹙,再反观宿无欢,便知晓了这是陆琢的意思,只是此事突然,让人不明。
宿无欢缓缓踱步至姜寂面前,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点头:“这才像天宫大将军的模样,宽肩窄腰,身板挺直,人高马大的才对,比之陆珁那个小儿,好上不知多少倍。”
“教主恢复了我的大将军之位?”姜寂不解,“为何?”
“为何?”宿无欢低笑两声,“陆珁那个无用的东西,领兵打仗、打理教务是样样不行,大军在人间节节败退,一塌糊涂!我这左右思量着,还须姜寂大将军重振军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