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睡醒之后》风影随

8、进山

　　他到底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各方面都很生疏，刚刚将那些衣服抱在怀中，便一时不注意脚步重了一些，被溵溜发现了。
　　更倒霉的是，溵溜抬手正要将他以水链锁住，飞羽到了。唯恐天下不乱的飞羽及时出手，将水链冻成了冰链。他出手略重了一点，除了水链被冻成冰链，就连天露池一整池的水都被冻了起来，好好的水池变作了冰池。
　　溵溜是水神，不是冰雪之神，冰雪虽然算是水的衍生物，她使唤起来到底不如使唤水来的熟练。
　　加之她原就处于情绪不稳定的暴躁时期，脾气根本不受控制，是以神力倾泄，从冰池中解放出双手，一掌把天露池的冰劈得稀碎。
　　飞羽是一个很有义气的朋友，他见势不对，立刻拔腿逃命，逃命的时候，卷来一片风雪，将抚晔裹起来就要遁走。
　　就是这一个裹人的动作，牵绊了他逃跑的最佳时机，他生平第一次闯祸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被苦主抓了个现行。这个苦主手一挥，卷来一大片水浪，将水神神殿淹得透透彻彻，顺便也将飞羽和抚晔困在了水中。
　　若是只有飞羽一个人，他也许就将水浪冻成一块大冰，但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提着他的好朋友抚晔，抚晔是一个怕冷的人，他不能将抚晔冻在冰块中。
　　本着伸头缩头，最后都是一刀的英勇胆量，飞羽头一回感受了一番被活捉后的待遇。
　　他好赖算是一尊天神，溵溜在冷静之后，看着她殿中的一片狼藉，虽然气愤难耐，但她情绪正常的时候，其实是个温柔善良的神。飞羽同她关系实在不错，她责备了飞羽一场，又叫他亲手将神殿收拾一番，就饶过了飞羽。
　　只是抚晔，却让她有些头疼。木逸是一个不错的邻居，他们做邻居也有千万年的时间，一直以来，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也就代表着基本没什么往来。毕竟若是有往来，两殿之间多少也约莫会有些口角。这一回，因为抚晔被抓了个现行，自然不可能继续相安无事下去。她必然是要提着抚晔前去木逸的殿中问出个所以然的。
　　提着抚晔后领的是溵溜的首席神仆踏浪。
　　踏浪乃一个壮硕的汉子，他提着抚晔，像是提着一只待宰的兔子，跟在溵溜后面，亦步亦趋的来到木逸跟前。
　　“大人，这孩子在我家神主殿下沐浴时潜入水神殿，并且企图偷盗我家殿下的衣物，被殿下抓了个正着，因为是大人殿中的，我家殿下不好处置，所以给大人送了来。”
　　木逸抚着额头，瞧抚晔可怜兮兮的样子，眉间皱出一条深痕。掌殿的侍女叫做闻婼，是最善解人意的：“这孩子才来不久，许是不晓得规矩，看水神大人衣物好看，一时好奇吧。不如，踏浪你先将他交给我？”
　　溵溜浅浅一笑：“我如今将他送回来，大人以后还是少让这孩子与飞羽厮混，免得学出个活泼性子，叫人头疼。”
　　木逸微微点头：“闻婼，你将他带去后面关起来，小小年纪，学出个偷看人洗澡的性子，的确该受些教训。”
　　溵溜脸红了又紫，她是个要面子的神，这种被人偷看洗澡的事情实在有够丢脸，尤其偷看的还是一个小小的神仆。她以为她半个字不提，木逸便不会讲得这样直白。她万万没有想到，木逸能将偷看人洗澡这种龌蹉事讲得这么理所当然。
　　她实在说不出话。她的神仆踏浪长得虽然壮硕却是个最老实不过的性子，并没有顶撞神祇的胆量。两个人觉得在木逸的殿中告状，告得浑身不自在。
　　水神溵溜情绪稳定的时候，的确性格不是一般的好。她不自在了一会儿后，将这件事情丢在了脑后，仿佛彻底忘记了一般，便告辞离开了木逸的神殿。
　　木逸却隔了一日，便叫闻婼将抚晔带到了眼前。
　　“你最近的确不太懂事。神宫中岁月漫长，你年纪太小，不知道收敛性子，不如就随着本殿学习吧。”
　　那时候，抚晔红着一双兔子一般的眼睛，眨一眨似乎就能落下一大颗眼泪，眼巴巴看着木逸：“神主殿下，我，我，我错了！”
　　“哪儿错了？”
　　“我不该，不该去水神大人殿中胡闹。”
　　“恩。”木逸点了头，“既然晓得错了，先将殿中的规矩学起来。”木逸敲了敲桌子，招手叫来闻婼：“我记得早些年，你立了好些规矩，那些规矩呢？”
　　闻婼低头思虑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因为殿中一直以来并没有不懂规矩的，所以那些规矩也没有派上用场，如今已经搬到不晓得哪一个偏殿中了。”
　　“我记得，你那时候是将规矩都刻成了石碑，立在后殿，警醒殿中所有人，怎么，搬走了？”
　　“殿下，我已经吩咐人，挨着偏殿去寻了。那些规矩嘛，总共是一千零一条。”闻婼一双眼睛亮起来，她早年心血来潮，为殿中立了无数规矩，可惜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她很有些遗憾。不过，这一刻，她的那些规矩似乎有了用武之地，她千万年波澜不惊的心绪也有了些许涟漪。
　　“头一条似乎是教导殿中人，做事需要长长脑子的？”
　　闻婼点头：“是的，头一条便是对一个蠢字的否定。”
　　木逸微笑起来，他看着抚晔，叹口气：“他实在蠢了些，带下去从头学起。将那些石碑都挪到后殿吧，他学会一条，就让他自己将石碑背回偏殿。”
　　抚晔眼泪掉下来了：“殿下，殿下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
　　“我太蠢了。”
　　“能晓得你是因为蠢，那证明错得不算离谱，好好学，本殿若是想起来，要亲自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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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又飞起了雪花。木逸嘴角勾起一丝轻笑，那个蠢蠢的孩子真是为他千万年的岁月添了不少乐趣。
　　大约他先前想事情走神太久，那位老人家也已经睡着了。他有些失笑，更多的是落寞，抚晔他胆子那么小，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他挡住苍穹坠落的星星的？
　　逐影正好翻身，一脚踢开了盖在身上御寒的衣服。木逸锁着眉头，走过去，将衣服拉起来，这个孩子，他真的很像很像抚晔，是了，那个孩子是叫做抚晔的。

　　凌雪族的冰湖，如今被群山环在中间，山峦覆雪，这里是真正的冰天雪地。
　　他们三个人从天径小河的码头走到这里，花了三天的时间。大约凌雪族人天生对冰雪有着亲和力，老人家一天比一天更加精神起来。
　　快要走到最高的那雪山脚的时候，他们像是走进了一场倒叙的时光，寂静的冰封雪域渐渐有了些喧嚣人声。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登山的步伐越来越轻灵，鬓边的轻霜褪尽。
　　再后来，一阵动人的乐声从雪顶之后传过来，他的身影随着那乐声越来越轻灵，亦变得越来越透明。
　　他微笑着，向木逸和逐影挥手作别，消失在雪峰之巅。雪峰的另一面，他消失之前，看见的是巨大冰湖上缤纷的庆典，喧嚣的人声，繁华的宫殿……
　　逐影一脸的惊讶，他紧紧拽着木逸，手有些抖。
　　“走吧。”木逸牵起逐影的手，笑容温柔，目光坚定。眼前的冰湖，眼前的宫殿，眼前的繁华，他看得很透彻。这样的透彻背后，他想，他也许真的寻到了一位故人。
　　“哥哥，这里不是已经？”
　　“这里，是三百年前，怎么，害怕？”
　　逐影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怕，他只是很好奇：“哥哥，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总会知道的。”木逸微微动了动手腕，他腕上嵌着一枚绚丽的宝石，此刻宝石闪过一道微光，木逸轻轻皱了下眉头，果然，偌河日记已经不见了。
　　此时黄昏，冰湖之上，结着无数缤纷丝带，神殿和王宫之间的空地，围着重重人群。
　　穿着华丽衣衫的少女们正在中心的冰面上起舞。
　　木逸牵着逐影踏上冰湖。冰湖很大，他们首先走进了一个集市，摆摊的凌雪族人都很热情。逐影看见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衫，领子上堆着一大块雪白的毛皮，看起来很是好看。
　　他看得目不转睛。
　　“怎么了？”木逸转头一看，有些好笑，不过那件衣服的确是好看的。只是他似乎并没有这里的钱。
　　不过他有别的东西。腕上的宝石一闪，他手心出现一颗绯红的宝石，这颗宝石只有指尖大小，换那位摊主的所有东西都绰绰有余。木逸不在乎这点金钱上的损失，他想，逐影喜欢这件衣服，他得给他买下来。
　　事实上，逐影的确很适合这件衣服，浅浅的蓝色衬得他冰雪可爱，一双有些红润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领口上的一圈绒毛，将他的脖子捂住，红润的唇色若隐若现。木逸微微一笑，将红宝石递了出去，拉着改头换面的逐影往前走。
　　逐影微微有些脸红，他被拉着往前走，抬头便能看见木逸的背影。那件他裹着御寒的衣服，终于穿回木逸的身上，他想，这衣服，果然还是要穿在哥哥身上，才最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