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睡醒之后》风影随

3、逐影

　　“为什么？”木逸不懂，怎么会有人梦到他，梦得如此真实。他想，这个人也许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这个世界陨落过无数神祇，他，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位。
　　那孩子，迷迷糊糊，他也许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你在我梦里，原来还可以说话么？你声音这样好听，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听。”
　　……“你想象中，我该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想象不出来，你看起来太高贵，就算睡着了，也叫人感觉到高不可攀，我原本以为，你说话的声音，会如同你寒霜一般的头发，冷清如银月。”
　　木逸唇边一丝轻轻的笑：“我以前有个朋友，他也这样说。”
　　床上躺着的少年有些害羞：“我一直，一直想摸一摸你的头发，以前你都睡着，我觉得我不能那么做，至少我应该先请求你的同意的。”
　　木逸稍微低下头，一缕发丝落在少年的手心：“你摸到了。”
　　“原来这些发丝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冷啊。”
　　木逸有点心慌。
　　“你睡一会儿，我要去给你找点药，你在生病。”他匆匆逃离这间小屋，破碎的窗棂里，木逸能看到那个少年一脸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惊慌失措的再一次睁开，耀辉的光芒从屋顶漏下一些，洒在他眼睑，真是一个干净的孩子。
　　将草药煎煮成药汁这样的工作，木逸不大会做，他只晓得要先升一堆火，然后看着草药发呆。呆愣了片刻，他手指尖泛出盈盈绿光，那些草药慢慢枯败，慢慢干涸，最后他手心里一碗碧绿汁液，清香扑鼻：“这样，大约比熬煮的药汁管用一些。”
　　少年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他伤痕累累，没有办法移动，只好睁大一双眼睛，跟着木逸的动作转移眼神。
　　“我，我，你，你？我原来没有做梦？”
　　“疼吗？”草药寻得简单，木逸的神格还在，他想要任何东西自然都轻而易举。这个少年，似乎与他羁绊很深，他没有办法丢下他，他想得很清楚，就算他不是他，一定也与他有那么一点关系。因为，只有他，无论如何也会想要找到自己，哪怕在虚无的时间里，在虚无的梦境里。他那么恨自己，也许留下了一点点种子，他一定不会放自己活到天地荒芜的时间尽头。
　　那么，就将这个少年带在身边，这是木逸想好的一件事。要带他在身边，首先应该治好他满身的伤。
　　少年轻轻摇头：“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木逸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将他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把药汁送到他唇边：“乖乖喝药，你全身都是伤，还说不疼，怪不得你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叫什么名字？”药汁味道很美，像是初春草原上最纯洁的露水，少年喝得又急又快，他很渴，失血过多，他需要水分，他更需要确认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
　　“我叫木逸。以后，你叫我哥哥吧。”木逸想起那时候，他在神殿后的花园中，那个少年兔子一样怯怯的站在身边，大约有些害怕，他却还是鼓足勇气问，可不可以把自己当成哥哥一样。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摇头了呢，那时候他好像是说，不可以哟，我是你的神主，你不能叫我哥哥。那时他就算没看见他的表情，也感觉得到他双肩颤抖的一刹那，有多失望。
　　“哥哥？我是在做梦么？”他动了动手，想要去抓木逸的头发，终于感觉到了疼痛，这痛来的突然，叫他裂开了嘴，露出个不自然的表情。
　　“你没有做梦，我醒过来了，很久很久都不会再睡过去。”轻轻将少年放到床，“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你要离开吗？”少年轻轻拉住木逸的衣角，他有点忐忑，死里逃生，他怕，一觉醒来自己依旧在尸骨遍野的撕裂空谷，面对恶妖，下一刻就要血肉无存。
　　木逸叹一口气，单膝跪在床边，伸手抚摸少年的脸：“我不走，就算要走，我也带着你一起，别害怕，睡吧。”
　　少年闭上眼睛，木逸有点不解，他给与他的勇气呢，到哪里去了？
　　“木逸……”
　　这个名字从少年的唇角流出的时候，木逸呆在门槛边，远处有鸟群飞过，它们无法在寒冷里越冬，要去到更温暖的地方。初雪落下，天径小河连接的是无尽云海，木逸想，他大概有那么一丁点明白他挡在繁星之前的那个眼神了。
　　“木逸，我阿爸给我取的名字叫做逐影，可我不喜欢，像个女孩子。木逸，木逸……我怎么梦不到你了。”
　　木逸像是神殿里一尊白玉刻出来的神像，纹丝不动单膝跪在逐影的床头，只有这样，他才能听见那个纤弱少年梦里的喃喃自语。此刻他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他不叫自己哥哥？
　　漫长的时间如同一瞬间，他指尖凝结着碧绿的光，缓缓划过逐影的额头：“我从你的梦里醒过来了，你自然不会再梦见我。”
　　“逐影，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像女孩子，一点也不像。那么勇敢的你，怎么会像女孩子。逐影，你是不是他，我怎么看不到你的以前，也看不到你的以后。”
　　木逸那双神祇的眼睛，能看到所有灵魂的根源，他看尽逐影的千年，却看不到源头。木逸只能自嘲，他那样决绝的离开，怎么可能让自己窥视到一星半点。这个逐影，他带来的是毁灭还是希望。
　　逐影逐影，你会是他的影子吗？
　　木逸跪得好像一个最庄严的骑士，他面前躺着的少年终于睡安稳了些。苍穹归于黑暗，星子稀朗，如同破碎的水晶洒落在夜幕中。可是这样的夜色，木逸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
　　千年前那些星星，他们从苍穹落下来的时候，带着火焰，灼烧大地，会将人伤得鲜血四溢。
　　逐影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木逸苦恼的望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喝过一次鱼汤，他神殿中的侍女端给他的，那味道很是清爽怡人，他想着，逐影尚且是一个普通人，大病初愈，也许应该吃一些食物。
　　所以，逐影透过半掩的门，瞧见高高在上的木逸手足无措，点起一堆火，却不晓得如何处理那条鲜活的鱼。
　　他撑起身子，坐在床上，用手狠狠掐自己的脸，很痛，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痛完，他渐渐回过神，木逸被一条鱼捉弄得很是狼狈。他轻笑出声，却又紧紧捂住嘴。
　　“你醒了？”木逸回头，眼里也是温柔的询问，“饿吗？可是我不会煮吃的。”
　　逐影摇摇头：“没关系，我来煮。”
　　他从床上下来，那张小小的木床终于没有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在他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坍塌成一堆碎掉的木屑。
　　逐影惊慌的看了看他身后的一地狼藉，一双眼睛如同兔子一般，有那么些红。
　　“呵呵呵，过来，那不是你的错，这一张床，大约年头太久，本来已经腐朽得厉害。”木逸牵过逐影的手，将他拉到身边。
　　果然还是没有长大的少年，还不到木逸肩头高，瘦瘦小小，一捏就要碎掉一般。
　　那些草药汁液很管用，逐影的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已经愈合，他的皮肤很白，近乎病态的苍白，一些细碎的疤痕残留在肌肤上，很显眼，却也有一种别样的精美。
　　尤其，那肩膀上，原本被一把剑刺伤的位置，一道醒目的红痕，艳色靡靡。
　　木逸的手指轻轻碰触到那道伤痕，他有那么一丝心疼，他想，他当时为他挡住那些繁星坠落，有没有很痛……
　　“还痛吗？”
　　逐影摇头：“不痛了，奇怪，这么深的伤口，这样快就好了。我记得你给我喝过药，那些药汁很有用，木逸，谢谢你。”
　　“叫我哥哥！”木逸将他身上的衣服拉起来，可是那衣衫本就残破得不成样子，拉起来也挡不住他交缠着伤痕的遍体肌肤，眼前的人就好像最精致的玩具裹在最邋遢的包袱里，脚下是皑皑白雪，远方是滔滔云河，这样的景致无端让人有一种狠狠蹂躏的欲/望。
　　别过眼神，他走进屋子，在那一堆木床残渣中捡起自己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就算已经布满灰尘，也比那样破烂满身好太多。
　　初雪之后的天径小河，雪色迷人，逐影站在雪地中片刻，已经瑟瑟发抖。木逸将衣衫裹在他身上：“出来的匆忙，只好先将就些，过些日子，咱们遇上城镇，再添置新的衣衫可好？”
　　逐影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红：“我，我来做鱼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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