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嫡女 ...
-
果然不出沈去疾所料，沈家捡到弃婴的第三日傍晚，德顺和小六子就从沈宅斜对面的胡同口抓住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自家大少爷一早时带着沈盼出门了，出门前，大少爷特地交代德顺和小六子在家保护好大少夫人，小六子晌午跟吉祥出门买菜时，就看到这个男人鬼鬼祟祟地盯着沈宅看。
傍晚时分，见大少爷和沈盼哥还没回来，小六子怕有什么意外，便同德顺一起，将这男人捉进了沈宅。
“看你素衣长袍，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呢，没想到你竟然在我家门外盯了一天，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我家门外做甚？”德顺手里拿着跟木棍，成保护状站在魏长安身旁，厉声斥问到。
被五花大绑着的男人，勉强着想从地上站起来，结果被小六子一把按住，又把他按得跪回原地。
膝盖磕在青砖铺就得地面上，尖锐的疼痛使男人龇牙咧嘴差点出声喊疼，半晌后，男人这才红着眼眶，模样狼狈地看向坐在院中石桌前的这家女主人。
德顺登时就怒了，他立马移步拦住男人的视线，呵斥到：“大胆贼人，不得对我家大少夫人无礼！”
不知是德顺的声音高了还是他太过严厉了，他刚斥责过这男人，侧房里就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魏长安刚让吉祥进去看一看孩子，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也跟着放声大哭了起来。
惊呆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我有罪啊！愧对父母祖宗，愧对这满腹的诗书经纶啊，啊……”男人边哭边嚷嚷着。
魏长安让高老头把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将院子里的人都照得清楚。
等男人哭得差不多了，魏长安不疾不徐地嘬一口茶，淡淡道：“我观先生身穿素衣长袍，头戴浩然青巾，敢问是哪家书院的高徒？”
男人抽噎着，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如实回答到：“回这位少夫人，在下陈策，湖州人氏，现居于京城青阳书院。”
话语间，沈去疾带着沈盼回来，见此情景，沈去疾当即心下了然。
“你回来了。”魏长安站起身来，象征性地迎了一下沈去疾。
等沈去疾来到自己身边站定，沈去疾悄悄勾了勾她的手指，魏长安这才冷哼着吩咐德顺给陈策松绑。
待客固然以礼，但对于可以因为担心自己前程而抛弃孩子的陈策，魏长安不想让他踏进自家客厅，甚至连口热茶都不想给他喝。
沈去疾虽然也看不起陈策的行为，但她还是安抚住魏长安，请陈策入座，并让小六子给他上了茶。
热茶氤氲，在秋夜的院子里袅袅出一方暖意，陈策哭红的双眸再度泪水盈眶。
陈策终于也顾不上君子形象了，偏头以袖拭泪后，他恭敬地朝沈去疾拱手揖礼：“沈少爷，在下，在下只是想来看一眼孩子，只是看一眼就好啊……”
“陈策，你好歹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要求十分的无礼吗？”魏长安终于压不住了心中的怒火，冷着脸沉声问到。
魏长安的声音虽然淡漠，但也不至于凌厉迫人，没想到却吓得陈策浑身一抖，扑通跪到了地上。
……
后来，直到送走陈策，魏长安还是没有让他见孩子一面。
回到卧房，心下烦乱的魏长安，抱着吃饱喝足精神头极好的女婴，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沈去疾处理好相关的事情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抱着孩子在踱步的魏长安，这时的她神情舒缓，气场柔和，与在陈策面前那个咄咄逼人的小妇人形象，截然不同。
见沈去疾进来，一旁的吉祥和奶妈给沈去疾屈膝福礼，沈去疾点头相应。
魏长安看一眼沈去疾，感叹到：“小家伙的亲娘真可怜，遇见了陈策这样吃干抹净就不认账的男人。”
沈去疾随口嗯了一声——
陈策何止是吃干抹净啊，书读到三十多岁，身无功名长物，前程命运一无可知，家中母亲给定下一桩与员外家的姻亲，奈何读书不成不敢求娶，只想等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以扬眉吐气。
这样一个满腹才华却偏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偏偏机缘巧合在京郊触云寺结识了一位小吏之女，男才女貌，郎情妾意，三两回合，小吏之女有了身孕。
奈何陈策胆小懦弱，一怕小吏不愿意，二畏母亲反对，于是他要小吏之女打胎，没想到小吏之女竟然背着他将孩子生了下来。
小吏得知后要掐死孩子，为救人命，小吏夫人想到了曾在某个女眷聚会上遥遥见过一面的楚家小二爷夫妇……
沈去疾自然没让魏长安知道这些，她来到魏长安跟前，用食指指腹轻轻碰了碰那小家伙的小脸蛋，浅笑到：“呦，今儿睁开眼了啊？”
这个不怪沈去疾，小家伙从捡回来到今天早上她出门时，都是不睁眼的，搞得魏长安以为这孩子眼睛有问题，差点就要请大夫给看看了。
“对呀，我们睁开眼睛了呢……”提起小家伙，魏长安身上不见了一丝气愤，只剩下无尽的柔和，她逗着襁褓里的婴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小家伙说话：“不仅睁开眼了，我们还是大眼睛的美人坯子呢～”
沈去疾微微弯腰，凑近来仔细看了一眼小家伙，摇头到：“丑乎乎的，哪儿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了——哎呦，桃花……”
随意发表评论的沈家主，当着下人的面，被她家夫人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沈去疾边抱着被踢的小腿跳脚，边摆了摆手示意吉祥和奶妈先下去。
出了侧房屋门，奶妈不禁拉着吉祥的胳膊问：“吉祥姑娘，咱们大少夫人方才可是踢了大少爷？”
奶娘生平头一次见到有女人敢踢自己男人，难免有些错愕。
吉祥点头：“嗯，踢两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奶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直守在院子里的沈盼幽幽到：“吉祥，你当男人不要面子啊，也就是咱家大少爷宠极了大少夫人，你可别以此教坏了人家奶妈！”
向来与世无争的吉祥，头一次对沈盼反唇相讥了起来，一旁的奶娘更懵了。
侧房里的人可不知道外面的热闹，沈去疾随意逗了逗这狗屁不知的婴儿，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朝自己笑了。
“你看我们多善良啊，”魏长安学着小孩子的口吻，小幅地晃着小家伙：“你嫌我们丑，我们还对你笑，以德报怨也不过如此了，小家伙，你说是不是呀，嗯？”
沈去疾挑挑眉，又摸了摸鼻子，哼哼唧唧说：“以德报怨就以德报怨了吧，桃花，这孩子从今儿起是沈家的了，你要把她留在身边养着么？”
“你同意？”魏长安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目光灼灼。
沈去疾用干净的指腹，在小家伙正吐泡泡的小嘴上点了一下，有笑意在她眼角柔柔散开：“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呀！”魏长安点头如捣蒜，她微微将小家伙斜着抱起来，让她看着沈去疾，说：“小家伙，看见没，这就是爹爹哦……”
“爹爹？”沈去疾眼角一抽。
魏长安：“啊，不然呢？让她管你唤喊娘亲，管我唤爹爹？”
“……”沈去疾的眼角又抽了一下。
也罢，喊爹爹就喊爹爹吧，被亲生父母遗弃，已经够无辜了。
“喂，姓沈的，你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呗。”魏长安提议说。
沈去疾扶着魏长安在暖榻上坐下，她顺着小娃娃乌黑柔顺的胎毛，掀起眼皮看着魏长安：“正式的名？要我给取？”
魏长安点头：“对啊，小字我取，你取大名，你看人家名动天下的大才女曹徽，人家就是名唤徽，小字媛容，人家父亲给取的‘徽’字，母亲给取‘媛容’，多好听呀，何况人家现在还是荆陵侯夫人，多好。”
曹徽确实是个大才女，只可惜遭遇不是太好，沈去疾神色柔和地摸着小家伙的头发，沉吟片刻，才说：“怀瑾，‘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如何？”
“怀瑾，沈怀瑾……”魏长安低声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眸子一亮，说：“小字灵均？”
沈去疾点头，看着小家伙的眸子也更加柔和起来——沈怀瑾，小字灵均。小灵均呀，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河州沈氏家主沈去疾的嫡长女了。
///
半个月后，入冬，楚家派人送来一个消息——被流放到北境的楚贺年，在匈奴突袭边境时被乱箭射死了，胡氏深受打击，一下子疯了。
楚家现在是楚三爷楚叔鼎当家，接到消息后的第二天，沈去疾同魏长安一起来到楚家时，楚叔鼎刚要出门去铺子里忙生意。
“锦年，长安，你们回来了啊，”楚叔鼎在那车前停下脚步，他收回已经踩到马车上的一只脚，语速有些快：“咦？没把孩子抱过来？”
沈去疾拱手道：“天气太冷，她还太小，怕受不住。”
楚叔鼎点头，朝沈去疾摆手说：“外面冷，赶快进去吧，你们三婶娘在，铺子里临时有些事，三叔去去就回，你们快进去吧，走了。”
说罢，楚叔鼎在下人的搀扶下躬身进了马车，沈去疾同魏长安在原地恭敬地给楚叔鼎施了礼。
“二爷，二夫人，快进去吧。”老管家抄着手，在寒风中吐出一团白雾。
沈去疾扶着魏长安，不疾不徐地进了楚府的朱漆大门。
有路过的下人，皆是停步给沈去疾和魏长安施礼，问二爷和二夫人安好。
府中上下连称呼都换了，沈去疾面色不改，心中多少有些起伏，不过是叹一句世事无常，人事难留。
到内院同如今楚家的主母卫氏问安，卫氏同两人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两句沈去疾那已经名号远扬的嫡女，而后便派人陪沈去疾和魏长安一起来了胡氏的院子。
“侄儿携妇魏氏，问大伯父康泰。”沈去疾和魏长安一起给楚伯鼎问安。
楚伯鼎边陪护着抱着枕头喊“贺年”的胡氏，边略略地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下沈去疾。
沈去疾看着大伯父，心中一阵酸涩翻涌——半月余未见罢了，大伯父已是须发尽白，脸上的皱纹，亦是深如沟壑。
“听说你得嫡女了，”楚伯鼎用帕子将胡氏嘴角淌出来的口水擦干净，语气和缓：“有时间就抱来给大伯父看一眼，大伯父给孩子准备了红包。”
沈去疾拱手言谢，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大伯父，怡人呢？”沈去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楚伯鼎的眼睛一刻也不离胡氏，听见沈去疾的话后，他想了一下，说：“昨日晚饭时，你伯娘突然犯病，用热汤泼伤了怡人，锦年，得空的话你就帮大伯父去看看你妹妹……”
这是楚伯鼎在委婉地让沈去疾离开，沈去疾听话听音，便告一声安，拉着魏长安退了出去。
“去看看怡人吗？”魏长安的一只手被沈去疾握着，温暖坚定。
“去吧，毕竟是堂妹。”沈去疾捏捏魏长安的手心，目光在侧前方卫氏派来的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魏长安会意，目光骤然黯淡下来——人凡有心，则必有欲罢了。
卫氏派来的妇人果然不想让沈去疾去见楚怡人，她屈膝给沈去疾福礼，语调颇为尖酸：“二爷您刚回来，该是不知晓楚家现在的情况，楚贺年那罪人身死的消息传回来后，楚大小姐暴戾地打伤了护卫她的人，嚷嚷着要杀了老爷，给楚贺年报仇，她疯了，简直比胡氏还要疯呢，二爷您去不啊……”
沈去疾示意吉祥掴了妇人一巴掌，妇人登时就抬手要打回去，结果，她被沈去疾的目光硬生生地吓住。
“这位姑姑，你是三婶身边的人，爷看在三婶的面子上不下重手，”沈去疾负着手，手里还牵着魏长安，明明是一派风轻云淡，却让被她看着的人觉得腿软：“堂兄的名讳不是你这样的下人能提的，伯娘和大小姐，也不是你能嚼舌根的，楚家的水深，你还是看清些的好。”
言闭，她拉着魏长安，直接朝楚怡人的院子去了。妇人站在原地一时迈不了步子，她捂着肿起来的半张脸，恨得几欲咬碎一口牙。
楚怡人住的院子是楚府里顶好的几个院子之一，如今却被许多下人围在院子外。
在楚府，被先老爷宠着的楚小二爷从来都是横着走的，以至于先楚老爷现在虽然已经离世，但楚府的人对沈去疾依旧还是惧着七八分。
如今已经荣升为“二爷”的“小二爷”要进门看望妹妹，楚府没人敢拦。
原本精致的院子里，如今几层积雪，无人打扫，走到屋前推门进去，冷意扑面而来，竟比外面还寒了几分。
屋中光线昏暗，沈去疾和魏长安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唤一声怡人，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哭着扑进了沈去疾怀里。
“二哥，你救救我啊……”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嫡女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