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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颠倒(1) ...

  •   这场马车侧翻的意外发生时,沈去疾是什么反应呢?——鬼知道她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根本就没了反应,只剩下本能地追下去。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一个是她……是她心爱之人——她们谁都不能有事!

      何等的幸运啊——妹妹余年只是摔折了胳膊,而魏长安虽然撞到了头,却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抛开她身上那些跌撞上,她也只是让别人提心吊胆着——自个儿好眠好觉地昏睡了几天。

      沈去疾不是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老话的。

      生意场上,有时候她虽然不得不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她没有像沈有利和沈有图兄弟那样,处处绝了别人的后路,把人逼到绝境。

      你看,她的福报这不就来了吗?

      ……

      文鹏举进门的时候,沈去疾正眉头紧蹙地在交待着沈盼一些有关家里的事情。

      见文鹏举进来,沈去疾一直蹙着的眉头下意识地舒展开来,许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为难之处吧。

      她拱手给文鹏举拜年:“文兄,许久未见,新年康安。”

      文鹏举晃晃悠悠地过来,毫不留情地揭穿沈去疾这副生意人的嘴脸:“你可得了吧啊,上元佳节都过去了,沈大少爷您这是给谁拜明年的早年儿呢。”

      “屋里请。”沈去疾不着痕迹地示意沈盼去办事,边轻言浅笑地请文鹏举进了客堂。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文鹏举大马金刀地坐到椅子里,自行倒了茶喝着。

      这家伙倒是不客气,沈去疾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到:“我一小老百姓,大过年的找您文大人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是长安,她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又说有些想念你们这些兄弟姊妹了,我这才请你们过来的。”

      “我们?”文鹏举挑眉:“你都请了谁?”

      沈去疾垂垂眼眸,浅浅一笑:“也没谁,反正来的就你一个,你就当我只请了你一个呗。”

      文鹏举不信:“你可别忽悠我这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啊。”

      哎,文鹏举这条混官场的臭泥鳅实在是太滑了,沈去疾不敢多说别的,只好借口有事要忙,吩咐了心儿领文少爷去找魏长安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沈去疾被狗撵了一般慌乱离去的身影,文鹏举极其敏锐地发觉了一丝丝的端倪。

      ……

      要说这文家少爷文鹏举,那也算得上是在表妹桃花的摧残下,意志坚强地活下来的,只是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在桃花成亲之后就悉数压封了起来,不过,聪明人事不过三便能猜得透人心所想,文鹏举觉得,桃花和沈去疾之间,大概是存了什么芥蒂。

      和往年一样,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地面上的积雪寒冻开始消解,一些地方的雪化干净后,竟然露出了不知何时已破土而出的嫩绿草芽。

      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好时候。

      “桃花?”文鹏举远远地喊了坐在亭下的魏长安一声:“想我没有?”

      “你可是敢这么久才来找我一次!”魏长安极快地收起脸上原本无波无澜的表情,换上了以前那副无忧无愁傻乐呵的模样:“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怕过年时来我会管你要压岁钱!所以直到现在才来看我!你大年初四那日去我家,没听我爹娘说我病了吗?我连初二都没能回娘家呢。”

      说着,魏长安啧嘴摇头,一脸“少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的表情:“是你太小气了,还是我桃花太蛮不讲理了?我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想来是还因为鹏举表哥你太抠了,你说你给我个压岁钱你能给多少?以后等你有孩子了我还是会给他压岁钱的嘛,不至于你怕得从去年夏天到今日统共就只敢见我两次,啧啧啧,太伤人了……”

      文鹏举笑的连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这个桃花,嘴巴还是这么厉害,无论什么话,怎么说都总是一副她最有理的模样。

      “好好好,给你封压岁钱!”文鹏举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个巴掌长的精致的檀木小盒子:“打开看看,包你满意。”

      “我要是不满意,东西还能换成压岁钱吗?”魏长安边打开着盒子,边满目憧憬地问文鹏举,好像不用看盒子里的东西,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一样。

      结果她一低头,瞬间就被现实打了脸——盒子里放着一只在日光下通体泛着柔光的玉簪子,簪子本身没什么太多花纹,模样简单,魏长安看来却是漂亮极了,竟让她就这么盯着玉簪呆呆地看了起来。

      “怎么样,够不够?”见魏长安两眼放光,文鹏举挑眉,作势要把簪子收起来,语气戏谑:“唔,不说话?那看来你是不喜欢了,算了,我还是直接给你压岁钱吧……”

      “……不用不用,不要压岁钱!”魏长安眼疾手快地把盒子从文鹏举手里抢过来,捧到手中,又塞进袖子里,她终于弯起一双大眼睛,朝文鹏举甜甜地笑了:“就这个了,我很喜欢,谢谢鹏举表哥。”

      “嘿呦,能博得我们桃花小姑奶奶一笑,真不容易呦,”文鹏举神态轻松,举止自然,不经意般地随口问:“这种东西虽然好看又难得,但却也不是什么稀有的珍品,你家的琳琅阁里这种东西多了去了,沈去疾那榆木疙瘩就没送你几件?”

      魏长安低头把玩着上好玉石制成的簪子,回答得颇为随意:“不知道,琳琅阁一直是我婆婆亲自管理的,还轮不到他个二大王插手。”

      也许是魏长安的态度太过漫不经心了,又或许是桃花也学会了将喜怒哀乐收敛克制,文鹏举最终是什么端倪都没有看出来,甚至连魏长安的心思,他都没能揣摩出丝毫。

      文鹏举感叹,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桃花和沈去疾在一起生活久了,竟也跟着沈去疾那小子学会了深藏不露。

      魏长安可不知道文鹏举那些拐了弯还带打圈的心思,当天夜里,沈去疾回来之后,她还兴冲冲地给姓沈的看了表哥送的簪子。

      沈去疾还把簪子接过去,仔细地看了两眼,评价说:“是块难得的好玉。”

      “那和你的鲤鱼比呢?”魏长安指着沈去疾一直佩戴在腰间的小鲤鱼玉佩,像是小两口聊家常一般,问:“哪一个更好?”

      沈去疾将佩在腰间的、鲤鱼跳跃样的玉佩握到手里,慢慢地挲摩了两下,这才用低沉温润的声音说:“要是从价格材质和做工上来说,簪子虽好,却还是不及这块玉佩,但从情义上来说,两件东西都是一样贵重的,未有孰好孰差之分。”

      “那我要你的玉佩。”魏长安把玉簪子塞到沈去疾手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这一刻,沈去疾觉得她和长安之间,从不曾有过那些互相伤害的凌厉话语,自己身上不曾压着那些让人喘不上气的沉重,自己也不是污秽肮脏配不上魏长安的人,甚至她可以没有丝毫的顾虑,就这样简单地陪着魏长安。

      一瞬间即是天荒地老。

      “簪子你留着吧,至于我的玉佩,你想要的话……”沈去疾把簪子还给魏长安,然后低头解下腰间这方佩戴了十二年的鲤鱼玉佩,将之轻轻放到了魏长安手里:“给,拿去。”

      “姓沈的,你真好!”魏长安握着鲤鱼玉佩,感受着它通体的温润。

      嗯,它和它的主人可真像啊——温和低调不说,端方庄正中偏偏还带着一丝俏皮,明明让人觉得很亲近,却又周身带着凉凉的冷意,让人捉摸不透。

      沈去疾低低一笑:“我有什么好的,日后你要是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说来,我……”

      话及此处,沈去疾猛然住了口——因为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长安在和鹏举兄闲聊时,余年气冲冲地跑来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

      余年质问她:“我知道你这个时候找文鹏举来是什么意思,沈锦年,你堂堂沈家大少爷,不敢言爱,不敢求得,不敢争取,大嫂出了事你不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就罢了,你可倒好,竟然还把她往别的男人那里推,女人在病时最是容易感动了,要是大嫂转而喜欢上了文鹏举,你说,你怎么办?!你是要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偷偷难过吗?!”

      怎么办?她沈去疾不想看到这些!甚至绝不会亲眼看着魏长安穿着火红的嫁衣,嫁与别人为妻!可她也知道,待日后长安离开她了,能给长安一方安稳的人,只能是爱慕了长安多年的文鹏举……

      “我都听见了。”魏长安突然抬起头看着沈去疾,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打断了沈去疾的思绪。

      “什么?”沈去疾收敛心思,眉心再次微蹙起来,眸光清亮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凳子上的人:“你听见了什么?”

      魏长安的双肘放在桌子上,一手握着玉佩,一手理着玉佩上的青色穗子,微微偏着头,神色平静:“我被你从山坡下救上来之后,在咱娘的马车里,你抱着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沈去疾眨眨眼,好看的眉毛无意识地拧得更紧了——当时自己真的很害怕,所以自己在马车里,到底抱着满脸是血的魏长安说了什么?

      蓦然,沈去疾的眼角忽然抽动了一下——她想起来了,自己想给魏长安说的那些话,不过总是以前讳言于口的东西。

      自己当时情急之下许下此诺,说白了不过就是遵从本心的顺遂!

      可当自己冷静下来后,沈去疾发现,那些曾经几次三番想说出来的话,不知何时,因为时间的纠缠,已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你这什么表情呀?”看见沈去疾这副忐忑的模样,魏长安满脸高兴:“你又没给我说你藏了多少私房钱,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沈去疾的心里有一根弦,忽然咯噔一声被人拧得绷到了最紧的程度,缓了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低缓地响起来:“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不会让我死的,你说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只要我没事,你就一定把那些话告诉我,”魏长安把整理好的玉佩揣进怀里,看似随意却又步步紧逼地问:“我现在没死,所以你想给我说什么,你就说吧。”

      沈去疾愣住,片刻后,就在魏长安以为姓沈的又要起身逃跑的时候,这人的脸上却倏而露出一个魏长安从没见过的,舒缓,却极其复杂的笑容。

      魏长安竟在这样的一个笑里,看见了许多不曾在沈去疾明面上见过的情绪——苦涩,颓败,纠结,从容,最后,竟是释然。

      这人想说什么?魏长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只是一瞬间,她却又被一种浓浓的沉重感包围了,她,她好像,好像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

      沈去疾却没有给魏长安后悔的机会。

      她站起来,理了理衣袖,诚重到近乎虔诚地给魏长安揖了一个大礼。

      察觉不妙,魏长安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与沈去疾对面而立。

      “从现在起,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当天打雷劈。”沈去疾的神色自然且平静,她看着魏长安,依旧的眸光清亮:

      “某,沈去疾,原名锦年,河州城北人氏,母沈练,生父楚公仲鼎,我本女儿身,自幼被母亲当作儿子教养,六岁时被灌下汤药,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我本不想骗你,奈何几次三番未得机会如实相告,以至于拖缠至今,故而我……”

      后面的话,被忽然扑过来的魏长安打断了。

      她脸上的神情近乎平静,手却在疯狂地扯着沈去疾的衣襟,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偏执的气息:“你,你骗我的吧?对,你骗我的,姓沈的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你明明是个男人啊,你,我,我见过你长胡子的,你长有喉结的啊,你……对,我还见过你光膀子的,你怎么会是,会不是男的呢?你……你明明就是男的!”

      魏长安终于胡乱地扯开了沈去疾的所有衣襟,露出了这人的整片胸膛。

      魏长安指着沈去疾平坦的胸口,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终于能言之凿凿了:“姓沈的,想骗我?哈哈!你还嫩了点。”

      可沈去疾却依旧的淡然自若,只有那半垂着的眼皮,知道她深邃的眸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忧惧与怯懦。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钥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魏长安指着她的这只手里:“新逸轩里,把床的脚踏挪开,地面上正中间的那个地砖是可以掀开的,地砖下面是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箱子,这是箱子的钥匙。”

      魏长安拿着钥匙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忽然有些害怕,比沈去疾给她说和离时还要害怕。

      她干脆捂住耳朵,摇着头自言自语着:“不听不听我不听,我听不见,你骗我的话我都听不见……”

      沈去疾一把拉住魏长安一只手腕,强迫她听自己说话:“箱子里放着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财,都存在恒隆钱庄了,取钱的凭证就是给你的鲤鱼玉佩,我也没具体统计过我存进去多少,大概一万两不到,以后你便拿着用吧……长安,我的身家性命如今皆已悉数给你托出来了——你想要去告官,以行骗之罪将我送进大牢,还是要我立刻写下和离书,向人揭发我,亦或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我听凭处置。”

      不知过了多久,当沈去疾的话全部说完了,当魏长安终于冷静下来了,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了许久后,沈去疾在两道呼吸声中,听见了魏长安极缓极轻的一声浅笑低语。

      她问:“沈去疾,如果我想要你去死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某”这个字,在古语里有人称代词“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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