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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不等(6) ...

  •   即便是上次同姑舅表弟沈去疾闹了不开心,冯半城这次携妻小来到五佛寺,依礼却还是要同沈练等人见一面的。

      沈练住的僧舍的客堂里——

      魏长安坐在沈去疾的左手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着,就像屋子里侍候着的丫鬟下人一般,安静不语,可有可无。

      屋子里主要开口/交谈的,是沈练和冯半城夫妇。

      冯半城的新夫人余氏,是个官阶不大不小的京官家的嫡次女,因为儿时贪玩摔残了一条腿,成了个跛脚,这才会被父亲便宜地嫁给了冯半城当续弦。

      大晁国士农工商,阶层分明,官家出身的冯夫人自然而然地看不起为商的沈家人,沈练身为长辈,倒是不在意这种事,可心高气傲的沈余年却不干了。

      不知道仅仅是因为冯夫人言语轻谩不逊,还是也有别的什么原因,沈余年三两句就和冯夫人干起了嘴仗,二人愈是争执,说出来的话就愈是难听。

      沈练和冯半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阻拦。

      沈余年嘴上吃亏,抬手就要抽挂在腰间的长鞭。

      好在被旁边的沈去疾一把按住了。

      冯半城这才回过神儿似的,象征性地同沈练拱手道歉,又低低地呵斥了自己夫人两句。

      沈练当着冯夫人的面,自然也不能轻饶了沈余年,于是,她以“教护不力”为由,让沈余年的兄长到经堂去罚跪。

      沈去疾被母亲罚跪,简直如同家常便饭。

      魏长安想起了余年以前对她说过的一些话——余年说,从小到大,无论她犯什么错,都有沈去疾替她挨罚——魏长安原以为是姓沈的爱护妹妹,主动替妹妹担下所有责罚,如今看来,这些“主动承担”,原来却也多是一些没有选择的不得不。

      魏长安闭闭眼,心无旁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她并不下贱,不会在和沈去疾走到这一步后,还巴巴地上赶着做什么痴人怨女。

      对于沈去疾来说,她明知道冯夫人看不起沈家人,但她还是得在冯倾城诵经结束后,诚挚邀请冯家兄妹同他们一起下山,去沈家小住两日。

      纵使明知道余年会尴尬,会不好受,但沈去疾也没办法——母亲沈练看重面子,两家人在利益上再怎么冲突,明面上也不可能真的过不去。

      沈练知道沈东壬一家人今年过年都在五佛寺,但那家人摆明了要和沈练家断绝关系,沈练也不会不要脸地贴上去,但念着以前困难时曾受到过沈家老二沈有图的帮助,沈练便让沈去疾暗中去了一趟那家人所在的五佛寺南寺。

      沈西壬喜欢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可沈练却分的清楚孰近孰远,他们两家的矛盾全都在父辈,去疾同沈从沈众、以及沈家耀等那几个孩子之间,还是比较亲近的。

      只是没想到,沈去疾在从南寺探望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堂兄沈众。

      走近了,沈去疾闻见了沈众身上隐隐的胭脂酒气,这胭脂味隐约有些熟悉,沈去疾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

      沈众正好和堂弟碰了个照面,真的躲不开了,便主动走过来同这小子打招呼。

      沈去疾拢了拢袖子,没有多话——自己这堂兄,因为相貌不太好,身材矮小,明明读了一些圣贤书却偏偏性格内向为人木讷,已经二十六岁了都还未曾娶妻,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赶上沈罗氏在年节上离世,堂兄吃斋念佛的,偶尔憋不住了到山下寻一场快活,没什么不可。

      沈去疾在风月场合上见多了类似堂兄这样的人,自然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话什么样的话,可沈众却不同,这是他做这事头一次被人撞见——身上的情/欲都还没来得及褪干净,就碰见了熟人,沈众看着堂弟漆黑如墨的眸子,觉得自己的所有的秘密都已经被去疾这臭小子给看穿了。

      于是沈众敛衽垂眸,慌慌张张地同沈去疾拱手告辞了。

      见沈众这般反应,沈去疾也没多想,挑了挑眉后,就领着沈盼回东寺和母亲复命去了。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以往几年,冯倾城都是在沈去疾家里过的,今年也不例外,故而正月十四这天晌午,一行人便坐上马车,踏上了回河州城的路。

      河州城的春天一向来得迟,就算已是正月中旬,路上的积雪寒土却也还未解冻,马车行驶的也正小心。

      因为冯夫人自认为出身高贵,她的马车便理所当然地走在了最前面,冯家马车后跟着沈去疾和魏长安的马车。

      但鉴于沈去疾和冯半城骑着马走在最后面,沈余年理所当然地和嫂子同乘了一辆马车,而冯倾城,则硬是被她哥哥给安排在了离沈去疾最远的、冯夫人的马车里。

      从五佛寺下来的山路不好走,经验老道的车夫们也是极尽了小心,才安安稳稳地将马车赶下了山。

      五佛寺山脚下有一个七贤镇,一路从山上颠簸下来的冯夫人一定要在这里歇脚,说是累了饿了,坐马车头晕。

      一行人便只好依着她,在一个客栈里坐了下来。

      “真不知道这粗鄙蛮荒之所有什么好的,河州城不是号称什么‘小江南’吗?哼,却原来是连车夫都是不会赶马车的粗鄙之地……”冯夫人拉着冯倾城,嘟嘟囔囔地从沈余年和魏长安面前抱怨了过去。

      冯倾城从五佛寺出来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任凭嫂子牵着,心事重重。

      魏长安一把拉住了愤然的沈余年,芙蕖姑姑交代了,要她无论如何要看住余年,不然受罚的还是沈去疾。

      可魏长安总觉得,小姑子余年这些鲁莽的行为,其实是在为了掩藏更深的什么。

      从山上下来时还不到巳时二刻,休息了一会儿,到了午时之后,一行人里自持身份高贵的冯夫人,才发话让众人启程。

      下山之后,一路路况良好,车夫驾车也驾得十分顺手,甚至于道路平缓,午后的车夫都有了一丝困意。

      于是,当坐着冯夫人、冯倾城,以及冯半城儿子的马车突然车轴断裂时,跟在后面的马车车夫没能及时勒住马,后面的马车撞着前面的马车,一起从官道上侧翻了下去。

      这一截官道平坦,却是修在高坡上。

      ……

      沈余年是依稀记得整个过程的,但她觉得自己其实只是做了一个梦,等她不知今夕何夕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沈家庄园的自己的房间里。

      她粗略地同丫鬟采薇打听了一下情况,然后让采薇扶着她来到了大嫂魏长安这里。

      这是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沈余年进来了之院时,沈去疾就靠坐在檐廊下的台阶上,眯着眼睛,好像是在晒太阳。

      “……沈锦年,我,我嫂子呢?”沈余年来到沈去疾身边,心口上仿佛有千钧台被一根头发吊着。

      沈余年太害怕了——事发的时候,大嫂将她推出了马车,而大嫂自己,却被马车带到了坡底,至今还没醒来。

      “还在睡,董大夫在里面呢。”沈去疾舒口气,干脆伸直了两条腿,向后半靠在了台阶上。

      话闭,沈去疾朝院子西边抬了抬下巴,沈余年顺着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另一个院子里高悬着的招魂幡。

      是冯半城新婚不久的夫人,冯夫人的。

      沈余年低下头,不敢直视沐浴在温暖阳光里的哥哥——采薇给自己说了,这场意外,冯夫人当场死亡,两个车夫重伤,她的嫂子长安至今昏迷未醒,冯倾城轻伤,冯半城的儿子安然无恙,只是被吓到了。

      “余年,”沈余年听见了哥哥低沉且柔和的声音,那语调就像是在给锦添讲睡前故事:“如果昨天……如果那冯家的招魂幡上,现在写的是你的姓名,你说,你要我和咱娘,怎么办?”

      新春的午后,阳光温暖明媚,积雪尚未消融,万物竟已有了破土抽芽之态,沈余年终于扑到沈去疾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后来,沈余年才真正明白哥哥说的“招魂幡上写的如果是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冯夫人是被沈去疾和沈盼合力救上来的,只是那时,被救上来的冯夫人已经失血过多,当场去了,而身为她丈夫的冯半城,早已经抱着他那被吓昏了的儿子,骑马跑去找郎中了。

      也就是说,如果在沈去疾和沈盼下去救魏长安和她的同时,冯半城没有抱着儿子离开,而是同样下去救他的夫人,那么,他的夫人,也许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沈余年阵阵后怕,如果当初没有哥哥极力阻拦,如果自己当初嫁到了冯家,那么,如今这个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失血过多而死的,或许就是她了,而自己,却还混蛋二百五一样因为这桩婚事和哥哥赌了半年的气。

      沈余年庆幸,她有一个如此爱护自己的哥哥,很幸福,不是么?

      ……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魏长安听见了有人在高声念唱着她婚书上的内容,她站在一团柔软的白色云雾里,一时找不到方向,她寻着那时而嘹亮时而渺远的歌声,一路摸索,终于在云雾的尽头,看见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那人穿着大红的喜袍,背对着她,正在朝着对面行叩首礼,魏长安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随着魏长安的靠近,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人所在的场景也愈来愈真实——这里是成亲的喜堂,是当初魏长安自己成亲时的喜堂。

      让人意外的是,穿着喜袍正在和人拜堂的人,是她的表兄文鹏举,而那个正在和她表兄拜堂的新娘竟然是……魏长安自己!

      魏长安下意识地伸手,扑过去拉那个穿着凤冠霞帔的自己,谁知画面一转,她竟然来到了当初她成亲时的新房。

      她看见,那个和鹏举表兄拜堂成亲的自己,正在和鹏举表哥行最后一道的成亲礼,包括吃合卺酒,而她的相公沈去疾,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救命啊!”一声惊喊,魏长安从恶梦中转醒,一身的冷汗。

      端坐在暖塌上沉思的人立马拍醒了对面打盹儿的人:“董大夫!她醒了!”

      董明/慧仔仔细细的给魏长安检查着伤势,沈去疾就不远不近地站着。

      魏长安不着痕迹地看了姓沈的几眼,只见这人双手负在身后,薄唇微抿,眼眸半垂,沉着自若的神情倒是同他母亲沈练有几分相似,但这人的眼睛太过深邃,以至于看起来要更显得冷漠一些。

      魏长安按照董大夫的要求,缓缓地抬着腿,边声音干涩地问:“余年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其他人呢?”

      董明/慧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咧着嘴角,学着魏长安的样子,说:“人家都该吃吃该喝喝的,吃喝不了的人家也有香火能享用,就大少夫人您是刚醒,呵,还顾得上担心别人呀,您怎么不担心担心您相公呢?”

      魏长安的目光一直随着董大夫转动,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象征性地问了沈去疾一句:“你怎么了?”
      噩梦余留下来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散,魏长安看着沈去疾,竟然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矛盾。

      沈去疾没出声,董明/慧乐颠颠地替她回答到:“大少爷没什么,不过是三个昼夜没睡觉,一纸诉状把一心爱慕自己的小青梅告上了公堂,啧,想来也是正常的,他可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呀,心狠着呢……”

      “咳咳!”董大夫越说越不像话,沈去疾只好用力清清嗓子,及时打断她老人家:“她的伤到底怎么样?”

      “身上别处倒是无碍,”董明/慧看看魏长安,复看向沈去疾:“要是醒来两个时辰里没有出现头晕恶心的表征,估计再歇息几日便能好转,不过她身上被撞出来的这些淤青我可管不了啊……”

      沈盼和心儿送董大夫去客房了,吉祥如意在煎药和做饭,屋子里一时又只剩下了沈去疾和魏长安。

      “感觉如何了?”
      “什么时辰了?”

      两人一齐开了口,又一齐闭了口。

      “快到卯时了,”沈去疾先回答了魏长安的问题,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后只是手指不自在地捻了捻:“你,你睡了许久……要、要是有什么不适,你就告诉我,我……”

      “董大夫说的,谁……是谁……去享香火了?”余年没事,冯倾城没事,那就还剩冯夫人、冯小少爷和两个车夫。

      “是冯夫人。”沈去疾喂魏长安喝了一点水后,就搬凳子在床尾处坐下,终于疲惫地靠住了床尾的床柱:“冯半城已经带着,带着冯夫人的灵柩回京了。”

      “我做了一个梦,”魏长安看不见坐在床尾处的沈去疾,只是轻轻地说:“梦见了鹏举表兄和……”

      “好,”沈去疾沙哑的声音遮住了她所有的担心与纠结:“我明日就请,请他过来……”

      魏长安全身一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这是什么意思?

      “好啊,劫后余生,是得见见。”魏长安听见自己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不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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