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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郎君 ...

  •   苏颋为他们定的船不似他们来时的一叶扁舟,而是条结实的木船。撑船者是一个哑巴老人,船舱里还有偌大的空间,安置了两铺干净的木床。
      船夫驶得又稳又快,只是在他们歇息的稍稍放缓了速度,等到月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船已经静静的靠在了岸边。

      月初连忙把李白拽起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让您久等了,我们这就下船。”
      船夫连连摇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咬了些音调,将他们的包裹都递给了月初,才缓缓将船撑了出去。

      “什么时辰啊……困……”李白把月初手里的行李一把拎过来,颀长的身子懒懒靠在一棵树上,眼睛连睁开都不舍得。
      月初无言盯了他一会,果断就地取材——到江边浸了一手冰冷,直直捧在他脸上。

      “喂!”李白瞬间睁开了眼,长眉委屈地蹙起来,“你也太狠了!”

      月初不去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着笑意:“带路,上山。”

      李白晃了晃头,几条湿淋淋的鬓发垂头丧气的落在眼前,他叹了口气,认命的站直了身,把行李往剑鞘上一挑,担在肩头,一手抓着月初的皓腕,拖长音调:“往—这—走——”

      还是那条在翠竹掩映中交错的小道,抬首望见山门,月初一时间有种归家的错觉。
      直到她看见倚在门边,抱着佩剑的裴旻,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起来。若是她娘也能在这里等着自己,简直人生圆满。
      月初鼻尖一酸,抬手搓了搓眼睛。

      裴旻肩上停了那只嫩黄色的信鸟,自从收到来信,他便来到山门处等着,站了一宿。现在看见他们两人平安回来,嘴角不经意勾了几分轻松。
      他暗道:绝不能再放月初下山了,就算行影门再跑到山上捣乱也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大不了时时护着她,也省的自己担惊受怕。

      李白把行李挑在鞘尾,吊儿郎当地走上前:“师父,蛊毒解了,不过还要闭关三年,你那件冰室给不给我?”

      裴旻将月初的行李接了过来:“随你。自己去。”
      “痛快!我准备一周,七日后就闭关了。”李白冲月初眨眨眼睛,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这对父女留了一片清净。

      “咳,师父。”月初捏了捏衣角,轻声道:“我回来了。”
      “为什么不唤我爹?”裴旻皱着眉问。
      月初无奈道:“爹……路上的事,李白都和你说了吧?”

      裴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扯谎:“没有,你可以与我细细说。”
      月初笑了笑:“那我等下再和你说。爹,我想到医谷去……”
      “什么——为何!?”
      裴旻没等她回答,急迫道:“不行!”

      “爹,我想有个一技之长,而且我对医术有些研究。我与医谷医圣约好了,十日后便再回到那里去。”月初不紧不慢,徐徐道来。

      “可外面不安全!”裴旻根本不放心,“想学医术,可以留在山上,过些日子请许老来教你。若你愿意,我还能教你武艺,好歹可以防身。”

      月初苦笑道:“爹,武艺都是从小练起的,我这个年纪,学武合适吗?况且我与医谷有约在先,医谷隐世难寻,我在里面很安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爹是想将我关在戴山上么?”

      裴旻觉得很伤脑筋——自己女儿打不得骂不得关不得,只能顺着护着。
      可这能顺吗?女儿都要跑了!上次跟着李白那混账小子跑了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想一个人出去!
      刚刚还想着一定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现在可倒好!

      裴旻心里天人交战,面上还得不动声色地劝道:“爹不是这个意思……唉,算了算了,先去歇着吧,房间还是原来那里,都叫人打理过了。”

      月初低眉顺眼地点点头,眼角微微弯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上前接过了自己的行李。
      走出不远,她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忽然回首一看。

      裴旻正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冷不丁与她眼神一撞,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奇异的尴尬来,感觉自己这行为又做作又娘气——
      明明是自己女儿,想让她留着陪自己说话就直说。要想让她回去歇着,瞅着她背影看又算怎么回事。

      兵马大将军大事不妙地觉着,自己莫不是染上了那些风骚诗人伤春悲秋的调调?为人处世怎么都拐弯抹角起来?
      于是他愤然将这些账往舞文弄墨的徒弟李白身上一股脑算下去,眼神轻飘飘的转开,慌不择路的抱着剑溜了。

      月初看着自家爹爹落荒而逃的身影,心里暗笑道:当爹的都是这样么?关心子女的样子,都得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见这点温情。
      仿佛要让别人把自己当成高山一样的沉默难及,再找个灰不溜秋的角落对着空气唉声叹气——爹爱你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月初想起些关于外公与母亲的往事,可他们一个去世了,一个与自己隔了千年光阴,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会让心情无端多几分伤感罢了。

      她回到房间,靠在那张熟悉躺椅上,将行李扔到一边,嘴里叼了根紫毫,平静地想着心事。

      月初看着性子沉稳,嘴上闷。其实认真分算来也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孩子,尚未及笄。反正此刻四下无人,没谁能教育批评她的仪态是否端方,干脆怎么舒服顺心怎么来。
      月初往桌上翘了一只脚,觉得另一只脚晃得难受,干脆把两脚都挂了上去,将干涸的毛笔拿在手间转了两圈。

      其实她应该去书案前,趁这两天都空闲将前世记得的医方与知识默写下来,去到医谷的时候也方便打发楚殷。
      可是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放空思绪发呆。

      她凝视窗外薄雾里的晨曦——正一点一点透出温和的金色,柔光漫过青翠树林,漫过山峦和溪涧,漫过雕花的木窗,在她衣裳上镌了一朵朵细小的金花。
      她突然有些释然,毕竟光芒那么真实,身边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不管身在何方,都总得活在当下,将该做的事情做好。

      月初将脚收回,利落地站起来。看见桌案整齐无尘,显然是有人细心打扫过了。
      她将笔用水浸软,抽出几张宣纸,开始了绞尽脑汁地默写。

      日头一晃便是三四天,李白应当是在为闭关的事宜做准备,连许老都匆匆赶来,所以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人。
      裴旻倒是因为担心过头,天天非亲自来守着她不可,有时坐在她身边擦剑泡茶便能坐上一整天,见她在写药理,也没打扰,只是眉间隐隐的忧虑更重了。

      难道真的放她一个人去医谷?
      看样子好像不放不行啊?
      唉……

      裴旻在战场上是说一不二的将军,如今告退在戴山更是没什么事要自己挂心,这时可算是有了个人让他愁得睡不好觉了。

      月初一心一意地写着医术要点与心得,奋笔疾书了几天,写了厚厚一沓宣纸,终于心满意足的停了笔。

      毛笔比硬笔难掌控得多,她练的又是簪花小楷,细细密密娟秀的字迹写得她眼睛都酸了,干脆用冷水洗了把脸,仰面扑到了床上。
      “写完了?”裴旻帮她把干透的宣纸拢成一摞,“爹和你商量件事。”

      “嗯?”月初直起身子,“不会是劝我不要去医谷吧?那别商量了。”
      ……正是。
      裴旻沉默了一阵,才又开口道:“去就去吧,但此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我会完全保密你的行踪。这样会更安全些。”

      月初:“李白也不说?”
      “为什么要和李白说?”裴旻疑惑地反问。
      月初:“……” 好像也是。

      裴旻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开口:“你有中意的郎君了?”
      “什么?”月初大惊。

      “没有?李白呢?”裴旻言简意赅。
      月初:“……?”

      门外一道散着酒香的身影也愣住了,差点被酒呛出声。

      半晌,他才听见月初低弱的声音:“什么和什么啊,你知道我现在一心想去哪的,别扯东扯西。”
      月初转过身去将写好的宣纸包好,掩饰脸上的郝然神色。

      李白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前,又不知道这种心乱如麻的闷意是往哪塞进他心里的。
      他一时间不敢进去,只好悄悄溜出院子,近乎茫然地站在路上,将最后一口酒喝尽,压在舌根,忽然觉得那酒液又涩又冲,差点一口吐出来。

      活到如今,李白第一次觉得,自己该是快醉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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